第一百九十六章 壶酒双碗，端酒借剑一千九

    徐渭熊叹气道：“刘豹的家乡早已改头换面，所在家族也凋零得七七八八，爹娘妻儿也都死于战火和疾病，哪怕回去也没谁记得他这么个离家三十年的老人。”



    徐凤年皱眉问道：“这老头有真才实学？”

    徐渭熊摇头道：“但是方才刘豹那番言语，有些意思。”



    徐凤年嗤笑道：“连我这种不学无术的都听得出是高谈阔论了，动辄张巨鹿赵右龄，要不就是首辅尚书帝王相国，高到不能再高了，比这江水还没个边际，光说这些有屁用。”



    刚才一路身形稍后的徐渭熊眨眼道：“有意思的在于刘豹尚未来得及点睛的东西，可惜你走得快了，否则他接下来十有会说皇帝陛下在近几年，要扶植出一个各方面能与张巨鹿的心腹，事实上如刘豹所猜，确实已是不离十，你可知门下省新近设有两名起居郎，负责记录监督皇帝的言行举止？这个设在天子身侧的位置比较大小黄门还要清贵超然，两位马上就要大红大紫的天子近臣，身份就如刘豹所说南北之争，一位来自魏阀，是北方首屈一指的世族，另一名祖上是东越寒族，一直名不见经传，只知求学于北圣张家，但据可靠消息，这位而立之年的起居郎深得皇帝器重信赖，若说官场轨迹，极有可能与张巨鹿当年如出一辙，再打熬几年，兴许就是此人翻云覆雨的时机。要知道这桩秘事便是许多朝重臣都灯下黑，没能瞧出端倪，而刘豹一个远离庙堂的书生，却能以史书断后事，殊为不易。你若不信，可以把刘豹喊来一问。”

    徐凤年摆手道：“别，二姐你料事如神，小时候打赌就没一次赢你的。”



    徐渭熊眯眼笑了笑。

    徐渭熊转移话题，直视徐凤年说道：“跟你要个人。”



    徐凤年微愣，随即说道：“你说。”



    徐渭熊笑容玩味道：“鱼玄机。”



    徐凤年眉头皱起，“鱼幼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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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风并不算凛冽，刘豹伸手揉了揉枯树一般的褶皱皮肤，喃喃失神道：“是该回家看一看了，便是一路乞讨，也要死在家乡，落叶归根。”



    徐渭熊见徐凤年脚步不停地离开，到了船头才轻声笑问道：“你就不好奇这位老学士肚子里是否真有些千金难买的韬略？”

    洋洋洒洒长篇大论的刘豹才说到酣畅要紧处，本想卖一个关子，钓起听众胃口才一语惊人，不曾想稍稍转头，就跟当头泼了一大盆凉水般目瞪口呆，那世子殿下竟然早没身影了，这番临时起意却精心帷幄的毛遂自荐算是白搭了。



    丧家犬刘豹哀叹一声，难免心灰意冷，他出身旧南唐的一个没落士族，如徐渭熊所说，属于哪类负笈游学都出不了一郡的寒士，年轻时候还总惦念着娘亲说自己出生前梦被一豹咬住手掌，故而取名豹，年幼便立志要封侯入相，只是当时南唐覆灭前只重门荫，刘豹年轻时尤为自负，便前往上阴学宫求学，务求一鸣惊人天下知，殊不知要想进入学宫何其难，盘缠耗尽，归途漫漫，时值战火纷飞，一个穷书生如何返乡？又有何颜面返乡？他便立誓不衣锦绝不还乡，不料一晃眼便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荣华富贵仍是遥不可及，学宫里一些才学惊艳的同门学子，仅论年龄几乎可以做刘豹的孙子，刘老头早年的雄心壮志便如眼前这一江水，随着时光，缓流东海不复回呐，只是今日偶遇北凉世子，本希冀着富贵险求，奈何世子殿下根本就没兴趣去听这位老学子唠叨，倒也在情理之，以那殿下王侯家世，若说有人将腹才华以斤两贩卖于他，这些年恐怕不止几百上千斤了吧？我刘豹一个无名小卒，算得了什么东西？

    徐凤年嬉笑道：“这姓刘的老头儿不是说思乡吗，我若瞧上了眼，捎带去北凉，他牛年马月才能返乡？”

    徐渭熊淡然道：“学宫内的稷上先生们都认为刘豹杂学而不精，并不看好。”

    徐凤年白眼道：“这算怎么回事，那让他老老实实在上阴学宫呆着一边凉快去，本世子既没那气吞江山制霸天下的勃勃野心，也没礼贤下士千金买骨的矫情作派，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书生，在上阴学宫混了这么多年都没混出头，到了北凉也是浪费口粮，万一惹了麻烦，指不定就要被兵痞们一刀剁了脑袋，何苦来哉。”

    徐凤年直截了当问道：“别人怎么看我懒的管，姐你就说你怎么看待这老头儿的吧，要你觉得可用，大不了我让他去北凉混饭吃，最不济总能捞个油水足的小吏当当，好过在上阴学宫受气，老大不小的人了，以他刚才的殷勤，分明是读书读出了心眼活泛，相信面子什么的没那么看重。”



    徐渭熊笑道：“我其实也不看好刘豹。”

    春秋八国子民无数，哪个丧国人不是丧家犬？



    与那自嘲一条老犬的稷下学士擦身而过时，眼角余光瞥见老头子明显有些神情急促，见世子殿下没有歇脚的意图，赶忙侧过身，作出眺望江水的深沉姿势，忧国忧民得很，继续说道：“我朝贞元以前，庙堂之争是柱国之争，是替先皇打下江山的武勋臣，各自代替身后的抱团势力进行勾心斗角，争的是一个利字，其八国遗孤侥幸得以占据一席，自永徽年间起始，首辅张巨鹿开始掌握权柄，经过十几年的大鱼吞小鱼，小鱼吃虾米，八国英才或主动或被迫，逐渐摒弃樊篱，融入朝堂，武界限模糊，转为两大士子集团的南北交锋，南方相对势弱，却有燕敕广陵两王撑腰，尤其在永徽元年至永徽四年短短四年间，以庶族出身的吏部尚书赵右龄为首，南方寒族王雄贵、元虢、韩林等陆续获得拔擢，得以掌握各部实权，与江南士子集团相辅相成，声势大涨，不遗余力争一个字，名！可武与地域的名利之争只是表面，终究逃不出皇帝陛下的制衡术，纵观这二十余年，朝人物各领风骚，唯有孤立北凉的徐大将军才能免俗，其可贵之处在于远离庙堂纷争，不争，便是最大的争，委实厉害。历朝历代的明君，必然忌讳重臣握权，朝臣掌国，我刘豹与那些纵横家不同，看待王朝兴衰，并不着手于各个帝王英明昏聩，而是另辟蹊径，由权相入手，贤相兴国，奸相误国，刘豹窃以为不出五年，本朝第一人张巨鹿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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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殿下凑巧听闻老学子的自言自语，不加理睬。

    徐凤年立马没骨气纠正道：“姐！”



    不曾想徐渭熊轻声道：“以后喊二姐就二姐吧，不与她争这个了。”



    徐凤年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见好就收，小声问道：“既然老头儿还是有点能耐，那该怎么处置，丢北凉去？”

    徐渭熊略作思量，道：“不急于一时，等你从北莽回来再作决定。若是三言两语就让你亲自出面拉拢，刘豹这几十年磨去的心气，就又得爬上头了。你那急躁性子，不会有好脾气去打磨谁的。”



    徐凤年一脸委屈道：“姐，这话可就太不讲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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