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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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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官转向诺婉华。“我认为你该回家了。”他说。



    这时她才意识到他的邀请并没有包括她。为什么要包括呢?皮波不是她的父亲。她仅仅是一个发现尸体时偶然跟利波在一起的朋友。她能体会到什么悲恸?

    但是诺婉华知道他死亡的关键不是在皮波的文件里。是她的数据,不知怎么地,害死了他。它还在在她的终端机的上面空中,那猪族细胞核里的基因分子的全息图。她不想要利波研究它,但是现在她看了又看,试着找出皮波已经看到的东西,试着了解在那图像里有什么使得他要急急忙忙地到猪族,说出或做出某件导致他们杀害了他的事情。她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些猪族们宁可杀人也要保住的秘密,但那是什么?



    她越研究那全息图,她明白的东西就越少,一会儿之后她根本就看不见它们了,只剩下透过她默默哭泣时流下的泪滴看到的一些模糊影像。她杀了他,因为在甚至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她找到了匹克尼诺人的秘密。如果我从没有到这儿来,如果我从没有梦想成为猪族的故事的言说人,你还会活着,皮波;利波他会有父亲,快乐地生活;这个地方仍然会是家。我随身带着死亡的种子,而在我为爱徘徊太久的地方,它们就被种下。我的父母死了所以其他人可以活着;现在我活着,所以其他人必定会死。



    只有市长注意到了她短而急促的呼吸,并且,意识到这个少女也受到了打击而处于悲伤中,唐突地同情起她来。波斯奎娜让其他人继续安塞波报告,领着诺婉华离开了异学家工作站。


    “对不起,孩子,”市长说,“我知道你时常来这里,我早该猜到他对你就像父亲一样,我们却把你当一个旁观者来对待,我真是太不应该太不公平了。跟我回家去——”



    “不,”诺婉华说。走到外面冰冷、潮湿的夜晚的空气中减轻了她的悲恸;她的头脑恢复了一点清明。“不,我想独自呆着,求你了。”“哪儿?”“在我自己的工作站。”

    “请进,”波斯奎娜说。“你看起来身体不舒服。”



    我唯愿如此。她没有食欲,尽管波斯奎娜的丈夫给她们俩每人准备了一份义诺咖啡。夜已深,还有几个小时就要破晓;她任由他们把她弄到床上。然后,当屋里安静下来以后,她起来,穿上衣服,走到楼下市长的家庭终端前。在那里她指令计算机取消仍在异学家工作站里的终端机上方的显示。尽管她不能够译解皮波在那里面发现的秘密,但其他人可能会,而她的良心再也受不了再有人死亡了。



    然后她离开了房子,穿过中心区,绕过河湾,穿过岸区,到了生物学工作站。她的家。



    占四分之一面积的生活区内没有供暖,很冷——她太久没有在那里睡了,久得在她的床单上有厚厚的灰尘。但是当然,实验室是温暖的,经常使用的——她与皮波和利波的关系从没有损害到她的工作。要是有的话就好了。



    她干得井井有条。每一个样品,每一块玻片,每份培养物,她在作出导致皮波之死的发现时用过的所有物品——她把它们丢出去,洗干净每样东西,不留下她的工作的任何痕迹。她不只是想要它消失,她想要它已经被破坏的痕迹也消失。



    然后她转向她的终端机。她也会毁掉她在这个领域的所有工作记录,她父母的所有引导她作出自己发现的工作记录。它们要消失了。即便它曾经是她生活的焦点,即使它多年来就是她本身,她会令它被消灭,就像她自己应得的那样,被处罚,被破坏,被抹去。



    计算机制止了她。“异种生物学研究方面的工作笔记不可以抹掉,”它报告道。她本来也下不了手。她从她的父母那里,从她像神圣的经文般研究过,作为她自己的路标的他们的文件那里学到这一点:任何东西都不应被抹消,任何东西也不应被遗忘。知识的神圣性被铭刻于她的灵魂,比任何的教义问答都更深。她陷入了一个悖论:知识杀死了皮波;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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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和我的母亲待在一起,”利波说。法官惊讶地看着他——孩子居然会反抗他的意愿的事实像是完全地是在他的经验之外。当然,诺婉华知道其实并非如此。他的比诺婉华还小好几岁的女儿克里欧帕蒂,以过于努力的工作赚得了她的绰号,布鲁欣阿——小巫婆。这样子他怎么会不知道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思想,而且反感被使唤?



    但他的惊讶并非因为诺婉华所想的原因。“我以为你知道你母亲要在我家待上一段呢,”法官说,“这些事情,当然地,让她情绪低落,她不该再被迫想着家务,或是呆在一栋会令她想起那个不在了的人的房子里。她在我们那儿,还有你的兄弟姊妹们;他们需要你。当然,你的长兄乔现在陪着他们,但是他如今有个妻子和自己的孩子,因此你就是能留下来被依赖的那一个了。”


    最后是法官站到利波身旁,把手放在男孩的肩膀上。“当然,你要在我们家过夜了,”法官说。“至少今晚。”



    为什么在你的屋子里,法官?诺婉华想。你对我们什么也不是,我们从没有到你面前打过任何官司,你凭什么来做此决定?难道皮波的死亡意味着我们突然成了不能决定任何事的小孩子?


    利波沉重地点头。法官不是要把他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他是请求利波成为一个保护者。


    家!如果这儿不是,还有哪儿是家?是否意味着她该回到那个生物学家工作站,那里她的床除了在实验工作间歇里的小憩已经一年多没有用过?那儿有被当作过她的家吗?她离开了它因为空着,没有她的父母,那里是如此使人痛苦;现在异学家工作站也是空的了:皮波死了而利波成为了成人,负有的责任会使他远离她。这个地方不是家,但是任何其他的地方也不是。


    异学家工作站里仍然一片忙碌;波斯奎娜市长本人正在用一个终端机把皮波的所有数据用安塞波送到大百世界去,那里的专家们正在拼命试图解释皮波的死亡。

    法官引着利波走了。他的母亲,康赛考在法官的家里等着他。诺婉华对这个女人几乎一无所知,除了她是路西塔尼亚的档案管理员之外。诺婉华从未在皮波的妻子或其他孩子们身上花费过时间,她甚至不关心他们是否存在;只有这里的工作,这里的生活才是有意义的。当利波走向门口时他看起来好像在变小,被风吹起,高高飞向远方,仿佛一只风筝消失天际;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现在她感到了失去皮波的重量。在那山坡上被切碎的尸体不是他的死亡,仅仅是他的死亡的片断。真正的死亡是她的生活中的空洞。皮波曾经是暴风雨中的一块岩石,如此地牢固而又强大,以至于,躲在他的庇荫下的她和利波,甚至不知道暴风雨的存在。现在他走了,而暴风雨抓住了他们,将要随心所欲地把他们卷走。皮波,她默默地大叫。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们!但是,当然,他离去了,对她的祈祷就像她父母当初一样充耳不闻。

    现在他在这里,身上沾着皮波的死亡现场的泥,头发被雨水粘在一起,面颊和耳朵上满是汗水,他的脸看上去就比平常更焦虑,更像野兽。还有,他正在看什么?他的眼睛只看着她,甚至在她直盯着他看时也一样。你为什么看我?她默默地问。因为我饿,他的动物似的眼睛说。但,不,不,那是她的恐惧,她对凶狠的猪族的看法。马考对我什么也不是,而且无论他怎么想,我对他也什么都不是。



    而后她脑子里灵光一闪,仅仅一下子。她为马考辩护的事件在他的意味和对于她是完全不同的;差别如此之大以至可以说不是同一个事件。她的思维把这个同猪族杀害皮波的事联系起来,而这看起来很重要,似乎马上就可以解释已经发生的事;但随后,主教领着男人们再离开到墓地去时,这念头在忙乱的交谈和活动中溜得无影无踪。这里的葬礼不用棺材,因为猪族的缘故在这里伐木是被禁止的。所以皮波的身体要立刻下葬,尽管墓前的葬礼最快也要在明天,或许更迟;会有很多人要来参加异学家的安魂弥撒。马考和其它男人们走入风雨中,留下诺婉华和利波来对付所有那些认为皮波的身后事里有他们要做的紧急事务的人们。自以为重要的陌生人们晃进荡出,作着诺婉华不了解而利波似乎漠不关心的种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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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任何意义。她从未认为这事对他可能是重要的,或是他可能会把她当成在他和其它孩子们的持久战中曾站在他一边的人而记住。自她成为异种生物学家以后再也没有看到或想到过他。

    “在这样的夜晚,你不该独自一人。”波斯奎娜说。



    但是诺婉华无法忍受包容,仁慈,无法忍受人们试图抚慰她。我杀了他,你不明白吗?我不该得到抚慰。我想要受苦,无论会多么地痛。那是我的忏悔,我的补偿,还有,如果可能的话,我的赎罪;不然,我要如何洗去我手上的血迹?



    可她无力抵抗,连争辩也做不到。市长的汽车在草绿色的道路上飞驰了十来分钟。


    “这是我家,”市长说。“我没有与你年龄相当的孩子,但是你会住得舒服的,我想。不要烦恼,没有人会搅扰你,但是孤独是不好的。”



    “我宁愿孤独。”诺婉华试图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力,但是它是微弱无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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