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赠与
钟意听他说完,心中勃然怒起。
扬州宿儒的确有过,但罪不至死,然而皇帝盛怒之下,谁敢有异议?
“居士,”皇帝听得冷笑,转目看她,道:“你也觉得,朕做错了吗?”
钟意听得心都乱了,勉强回了句:“陛下谬赞。”
皇帝回过神来,自往桌案前落座,又问她:“方才所说,是你自己想的?”
钟意原还不觉如何,此刻却有些拘谨:“是。”
“好才学,好识见。”皇帝含笑看一眼魏徵,道:“先前朕与你正议大夫衔,玄成心有怏怏,追着朕说了三日,才肯勉强作罢,今日听你一番高论,担这职位,绰绰有余。”
皇帝半靠在椅背上,这是个很随意的动作,他含笑问:“昔年玄武门之事,居士如何看呢?”
玄武门之变时,皇帝位只亲王,元吉也是亲王,建成却是太子,国之储君,以臣弑君,礼法上无疑是站不住脚的。
然而历史向来由胜者书写,春秋笔法,文过饰非,当世无人敢再提,后世人如何言说,左右皇帝也听不见了,倒也自在。
钟意听他问完,便在心里叫一声苦:谁都知道皇帝这位置来之不正,但若是堂而皇之的说出来,戳了皇帝痛处,兴许他一高兴,就给人在脖子上赐碗大个疤。
虽然今上素行仁政,几次三番戳他肺管子的郑国公也好端端的站在这儿,但钟意实在不敢冒险,去赌一把。
她也聪慧,随即便有了应对,说几句今上乃上天之所钟,命定天子的话,过个情面便是,然而还不等她开口,皇帝却先一步将这法子给掐了。
内侍们奉了茶,香气袅袅,皇帝掀开茶盖,随意拨了两下,又合上了。
“《左转》里有个故事,叫崔杼弑其君,”皇帝低头看她,声音沉而威仪,目光难掩锋芒:“朕这些年听多了虚话套话,也想听些别的,居士觉得,玄武门事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崔杼是春秋时期齐国的大夫,齐庄公与其妻棠姜私通,并将他的帽子赠与其余人,崔杼深以为耻,联合其余人,政变杀掉了庄公。
她过去时,便见孔颖达跪伏于地,道:“扬州宿儒纵然有罪,却不至死,因进言被杀,何其冤也,请陛下复其名誉,勿使其余九泉之下魂魄不宁。”
皇帝神情冷凝,目光森寒,一言不发。
钟意还记得他弹劾自己十数次的事,孔颖达也没忘记她等着自己施礼,压自己一头的旧怨,假情假意的寒暄几句,便各自找了地方坐下,算是两不相干。
今日大概不宜出行,钟意深悔自己出门前没看黄历,她在弘文馆呆了不过半个时辰,皇帝便到了,听闻她在,又令人相请。
孔颖达心下打鼓,委实惊惧,瞥见钟意入内,忽生一念,再拜道:“臣先前尝与居士言及此事,居士亦深以为憾,陛下以为臣系出儒家,心有偏袒,何不听居士一言?”
太子尚且被拘禁东宫,她疯了吗,敢公然反驳皇帝?
老而不死是为贼,孔颖达果然深谙其中真意。
然而她也相信,只要她说出那些宿儒罪有应得的话,士林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她淹死!
好一个祸水东引。
窦太后近来倒还好,只是上了年纪,过了午后,精神有些不济,钟意照看她睡下,见时间还早,照旧去了弘文馆。
她去的倒巧,正逢国子监祭酒孔颖达也在,许是因近来诸事牵涉儒门甚多,他倒是清癯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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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受了凉,见不得风,便留在观里,不曾跟她一道前往。
钟意心有余悸,面上不显:“些许浅见,难登大雅之堂,叫陛下与郑国公见笑了。”
魏徵脑海里浮现出皇帝方才那句“我见犹怜”,再见那女郎眉宇间躲避痕迹,心中不忍,便出言道:“居士客气,这等才气,怨不得上天垂怜,菩萨入梦。”
言下之意,自然是她侍奉神佛,红尘无缘。
皇帝对此心知肚明,看他一眼,复又侧目去看钟意,目光微露兴味:“居士大才,别出机杼,言辞颇富新意,朕倒有另一桩事,想讨教一二。”
钟意心头一跳:“请陛下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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