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经济、政治、外交三者应采用合力主义
若取一种未经学习过的学科,自己去研究,就知道其中的甘苦了。遇着不了解的地方,往往钻研许久,都不了解,一经了解,以下的即迎刃而解。有时发生了兴趣,津津有味,自己不忍释手,进行非常之快,比那教师讲授的速度,真有天渊之隔,而且是自己钻研得来的,心中也格外畅快。好比煨肉的方法,初时用猛火,到了沸腾后,改用微火,只要能够保持沸腾的温度,虽是微火,所得的效果仍与猛火无异。凡人看书,有时发生兴趣,津津有味,这就是煨肉到了沸点的时候,就该一直看下去,这是用力少而成功多;倘此时无故把它放下,隔许多时候又来看,自己也觉得兴趣没有先前那样好,看下去就较为艰难了,这便是煨肉停了火的缘故。必要耐心再看许久,方才发生兴趣。若把平日自己看书的经验,下细思考一番,就可发现学校每一点钟换习一科的弊病了。
例如学校内,学生上讲堂,听教员讲某种学科,初时一二十分钟,还没有什么趣味,这就是因为煨肉的水还是冷的。入后越听越有趣味,就是到了沸点的时候了。忽然铃子一响,改授他科,这就像肉还未煨好,就把罐子提开,改为煮饭一样。学生又要经过一二十分钟,才能发生兴趣,正在津津有味的时候,钟点又到了,又须改授他科,这就是饭还未熟,又改而炒菜。每天学习五六科,改变五六次,结果时间耗费了,精力也疲倦了,所受的益处,依然没有好多。
但就全人民而论,贫穷的人多,富足的人少。现在的学制,只有富家子弟才有入学的机会,贫家子弟,是在摈弃之列,立法未免太偏枯了。我们实地考察,凡是富家子弟,多半怠惰,贫家子弟,多半奋勉,中国历史上,许多名儒硕学,都是从贫寒的家庭出来的。若照现在的学制,继续行下去,国家必要少出许多人才,无形之中就是受了极大的损失。
从前科举时代,可以一面谋生活,一面自己用功,国家行使考试时,对于此等人,与在书院肄业的人,同样待遇,没有什么歧视之心。现在学校的组织,定要身在学校之内,住上若干年,才能承认他是某某毕业生;至于校外自修的,任他学问如何好,政府是不能承认的,依然把他当做弃材。若把科举时代名人的历史一查,在他们未遇之时,有教学糊饭口的,有充当书佣的,有务农下力的;假若这些人生在今日,可以断定他们永无出头之日。现在充当小学教师和充当书记的一流人物,要想得个硕士博士,是终身不可能的,这不能不说是学制上的缺点吧。
宗吾既见到现行教育制度的诸多缺点,于是就想出一种补救的办法。他以为学校中的学科,大半是可以自修的,最好让学生自动去研究,教员可处于辅导的地位,不必死守学年制和钟点制,但为要考查他们的成绩,自当予以严格的考试。可是那些在校外自修的,也不可遗弃他们,只要他们的学力,和某一学校阶段的程度相当,亦应准其参与考试,考试及格,即当与在校学生同等待遇。因此他所主张的考试制,有两个目的:一是杜绝学校的积弊,使天才优越的学生不受学年制的限制,而程度较低的学生,不能侥幸毕业;二是把学校开放了,使校外学生,亦能参加毕业考试,方可多造就一些人才。似此,则消极积极两方面,都可以顾到了。但他的意思,尤重在后一目的,他是以“求学自由”四字为主旨的,因此,现在学校的组织,非设法解放不可;欲求解放,非先把考试制确立了不可。
他主张举行毕业考试时,私塾生和自修生一律准其与考,正是想弥补上面所说的缺点,使家务贫寒资质可造的学生,不至成为弃材;并且校内学生见有校外自修的与之竞争,万一成绩不及他们,岂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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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学校,是按钟点授课。本日应授的功课,即使学生业已了解,钟点一到,还是叫他们上堂听讲;其有程度太差,听了茫然不解的,也要叫他们上堂听讲。因为不如此,就不算整齐划一了!牺牲学生的精力与时间,去换取形式上的整齐划一,这便是现行制度。实则所说的三年毕业四年毕业,并不是所习的学业,要三年或四年才能完毕,不过是讲堂上规定了若干钟点,必须去坐满罢了。仿佛是三年的有期徒刑,或是四年的有期徒刑。所以现在的学校,也可以说是监狱式的学校。
按现在学校的组织法而言,管理人对于形式上负责任,铃子一响,只要他能把学生弄上讲堂,他的责任就算尽了;教员对于时间负责任,只要他每点钟能在讲堂上讲过五十分钟或讲过四十分钟,他的责任也就算尽了。孔子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这本是很好的教授法,但如今用不着了,铃子一响,就须上堂听讲,不愤者也要启,不悱者也要发,学校的组织如此,怎么会不生流弊呢?
他主张施行考试制,并不专在考试的本身,是想借着这种制度,以求教育的普及,和造就真实的人才。他对于现在法定的学校,主张有两种解放:第一种解放,是破除学校与私塾的界限,把在校肄业的,和在家自修的,同等待遇,并不必限定年龄,使为工为商为农的,及早年失学的,都给他们一条出路;第二种解放,是学校内部的组织,得由教员体察情形,酌量变通,不必拘守那种死板的办法,可随学生的程度,为适宜的诱导。但有了这两种解放,自然呈现一种纷乱的状态,再设立一种考试制度于其上,悬出一定的标准去考试,于是参差之中,就寓于划一之制了。
他说:人的本性,原是不齐的,现在的学校,处处求整齐划一,他以为“整齐划一”这句话,是戕贼个性的名词。古时有个强盗,捉住人即按他在铁床上,身比床长的,把他截短点,身比床短的,把他拉长点。现在的学校,注重学年制,学年一满,就可毕业,资质高的,把他按下去,资质劣的,把他拖起来,究竟学生感不感到痛苦,办学的人是不管的,而且美其名曰“整齐划一”,试问这与铁床主义,有何区别?青年个性,如此被戕贼的,就不知有若干了。
拿斯密士的“分工原理”研究一下,就知道学校内的学生损失的劳力和时间,真是不可思议了。据斯密士的调查,一个人做针,每天只能做二十枚;倘把做针的工作分开来,一个人拉,一个人截,一个人钻,一个人磨……共分为十八人,每天可做八万六千枚,平均每人每天做四千八百枚,所得成绩增加二百多倍。现在学校的组织,每日要学几种学科,每科以一点钟为限,这就像一人做针,时而拉,时而截,时而钻,时而磨是一样,当然有许多劳力和时间,作为无益的消耗了。虽说学生肄习各种学科,与做针的情形不同;但明白了这个原理,就知道每点钟改习一种学科,是最不经济的。中学校应习的各科不该同时并进,所有各科学习的先后,和学习的时间,都应该酌量变通,取消那每天学习五六科的办法,所得的效果,一定要增加许多。
有人说:“每日功课,难易相间,才不亏脑力;每一点钟换一种学科,使脑筋变换,才不受损伤。”宗吾对于这个说法,也有点怀疑。请问世间的事何者为难?何者为易?依他的解释:(一)前进无阻则易,前进有阻则难,所以行平直的路易,行崎岖的路难。(二)顺其习惯则易,违其习惯则难,所以读书人以写字为易,挑担为难,而劳工则以写字为难,挑担为易,当学生学习某种学科,正在津津有味的时候,如果听他一直做下去,岂不是前进无阻吗?忽然换一种学科喊他去学,这就像行路的人,正在顺利前进时,忽然有了障碍,不得不折而他走是一样。又学生正在发生兴趣时,顺着他的惯性让他前进,自然是很便利的;为什么要改授他科,阻止他的惯性呢?这明明是化易为难,何尝是难易相间?我们也只能讲明这个道理,使学生自择其所谓难所谓易,不能钻入学生的脑中代择其所谓难所谓易。学生习某科,他要想继续下去,不肯中止,这是可以的;他自觉厌烦了,想另换一科,也是可以的。当纯由学生自动。教师在旁边辅导,随时指点,却不可强制他。这样学生的进步,自然很快,脑筋也不会损伤。
其次则谈到学校以外的情形:从前科举时代,自然是弊病不少;但那个时代,却有一个极好的精神,只要立志读书,就有书可读。国家衡文取士,只问学业,不问贫富,试场之中,贫如乞丐的,富同王侯的,是一样待遇,无丝毫的区别。现在学校的组织,完全是家资富裕的占便宜,学校的等级越高,所需的费用越多,于是高深的学问,就成为家资富裕的私有物了。贫苦人家的子弟,是终身得不到高深学问的;即使实行义务教育,也不过得点粗浅知识罢了。
工场的管理法,是以最少的消耗收最大的效果为原则,对于金钱材料劳力时间四者,俱有精密的计划。金钱材料,不能妄费,自不必说;就是工人的劳力,与做工的时间,都是用科学的方法去研究,不使他有丝毫的虚耗。如果用管理工场的眼光,来考察现在的学校,他那金钱材料劳力时间四者的虚耗,真要令人惊骇不已,几乎无一个学校不是以最大的消耗收最小的效果,无怪乎教育日形退化。
现在的学制,劳力与时间的虚耗,既如上述,至于金钱材料的虚耗,更是所在多有。例如,各学校的仪器标本,封锁的时候多,利用的时候少,为什么不把它公开,使一般人都享受利益?这就是材料不经济的地方。从前书院的山长,得了几百串钱,那全书院的学生数十个,或是百多个,都由山长一人去教,此外没有一个冗员;现在教育上的组织,就是拿钱的人多,教书的人少。教育厅设厅长、科长、科员、几十个人,是拿钱不教书的;省设省视学若干人,是拿钱不教书的;各县设教育局长视学员,是拿钱不教书的;各中小学校校长,多半未担任功课,是拿钱不教书的。从前书院时代,学生的品性,由山长负责,未另支薪,现在把它划分出来,每校设管理员数人,这些人所得薪水,都比从前山长优厚,但他们可无须教书,实际上在教书的只有所谓教员罢了,此外还有文牍、庶务、会计、书记等,都是拿钱不教书的。至于教育局董事,教育委员或学董,都支所谓车马费,也是拿钱不教书的。拿钱不教书的人有如此之多,教育经费哪能不支绌?用了那么多的金钱,费了那么大的劳力,所得的结果,不过是造成一个读书不自由的组织罢了。倘把所有的组织细加考察,无在不是荆棘丛生,诸多窒碍,维新之初,手订学制的诸公,未免太不思索了。
一九二二年,宗吾同省视学游子九奉命赴各省考察教育,见到南北各省学校办理的成绩,比较上虽不无优劣的差异,但同在现行教育制度束缚之下,是不会有理想的发展的。因此他考察归来,即力主实行考试制,以救其弊。一九二三年下学期,成都开“新学制会议”,他便同几位省视学,及会员多人,提出考试案,开会讨论,未蒙通过。会毕,他即单独上一呈文,主张各校学生毕业,应由政府委员考试,即后此十年教育部才颁令全国的会考制度。他于呈文中列举理由十六项,并请在原籍富顺试办,经省署核准,委他为主试委员,一九二四年暑假举行,后来推广于川南各县。一九二五年年假,叙州府联立中学学生毕业,他复为主试委员,考了几场,一夜学生多人,手持木棒哑铃,把他拖出寝室,痛打一顿。据他说,打时秩序非常之好,全场静悄悄,学生寂无一语,他也默不做声,学生只是打,他就只是挨,学生打够了,临走,骂道:“你这个狗东西,还主不主张严格考试?”他躺在地下,想道:“只要打不死,又来!”学生走后,他请宜宾知事来验伤,将伤单粘卷,木棒哑铃,存案备查,次晨,又请该校邓校长到床前,他便口授电文,由邓录出,呈报上峰,历述经过情形,末云:“自经此次暴动,愈见考试之必要,视学身受重伤,死生莫卜,如或不起,尚望历行考试,挽此颓风,生平主张,倘获见诸实行,身在九泉,亦当引为大幸!”疗养稍愈,即宣布继续考试,他裹伤上堂,勒令全体学生,一律就试,不许一人不到,就是打他的学生也无例外;但场规较前更加严厉了,学生也只得规规矩矩地考下来。事后,他特作一书,叫做《考试制之商榷》,说明考试的必要,尤其注重学制的改革,由教育厅印发各县讨论。他常常对人说:“不经这一次痛打,我这本书是作不出的,所以对于该生等,不能不深深感谢!”
他以为这次的挨打,是十分应该的,因为当时各地的学生,都在运动废除考试,而他偏偏主张严格考试,又不曾宣布详细的理由,哪能不挨打呢?自经这次苦打以后,他才得了一种觉悟,凡事固然重在实行,尤其重在宣传,他之所以被打,是由于一般人对考试制怀疑,所以才生出反对的事来。王安石的新法,本来是对的,当他在鄞县做官的时候,曾经试办过,人人都称便利。但他做了宰相,把他的新法推行天下,就遭了一个大大的失败。要说他没有毅力吗?他是“天变不畏,人言不恤”的,其担当宇宙的气概,是古今不可多得的人物。要说他的新法不好吗?他死去以后,他的法子几乎完全被人采用,还有许多法子一直行到今日,不过把名称改一下或把办法略略修正一下就是了。然则王安石何以当时会失败呢?这就是他少了一层宣传的手续。当时的名流,如司马光苏东坡诸人,都不能了解,一齐反对他,彼此各走极端,结果两败俱伤,不但人民吃亏,国家吃亏,反种下后来亡国的因素,真可说是不幸之至!假使王安石不亟亟实行,先从宣传入手,把他的法子提出来,听人指驳,取消那种执拗态度,容纳诸贤的意见,把那法子酌量修改,诸贤也不泥守祖宗的成法,把那法子悉心研究,经过长时间的辩论,然后折中一致,大家同心协力做去,岂不是很好的事吗?宗吾心中有了这个见解,所以他把主张考试的意见,就发表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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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于现在法定的学校,主张有两种解放:第一种解放,是破除学校与私塾的界限,把在校肄业的,和在家自修的,同等待遇,并不必限定年龄,使为工为商为农的,及早年失学的,都给他们一条出路;第二种解放,是学校内部的组织,得由教员体察情形,酌量变通,不必拘守那种死板的办法,可随学生的程度,为适宜的诱导。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但有了这两种解放,自然呈现一种纷乱的状态,再设立一种考试制度于其上,悬出一定的标准去考试,于是参差之中,就寓于划一之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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