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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故宫博物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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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教授哇啦哇啦地说了一大堆。我这才知道刘一鸣的中华鉴古研究学会转型,目标是要建起国内第一家民间古玩拍卖行。拍卖行在国内还是个新兴事物,国家政策最近刚有松动,以刘一鸣的眼光和雄心,肯定是想抓住这次机会抢先占据市场,成为中国的苏富比、佳士得。拍卖行这种东西,对古玩市场意味着什么?拍卖行是宣言书,是宣传队,是播种机。它是威力强劲的发动机,能把高端古玩市场炒大做大,彻底改变中国古玩格局。不用别的,只消拍出去一两件天价文物,市场气氛马上就能被引导起来,到时候你想让什么藏品红,它在市面上就大热;你说哪件藏品值多少钱,它就值多少钱。能把控住市场风向和价格,这其中的利益,大了去了。



    以五脉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业界信誉,搞起拍卖行来,确实实至名归。有明眼梅花坐镇,还怕这拍卖行卖的不是真东西吗?不过拍卖行牵涉太多,操作起来非常复杂,人脉、政策、资金、人才一样都不能少,更不能没有整个古玩行当的支持。这么大的工作量,难怪五脉都忙了个四脚朝天。

    “跟许一城有关系?”郑教授眼神一凛。



    我点点头,这不算撒谎,但我不能继续说下去了。素姐特意嘱托过我,暂时不可惊动五脉。老朝奉在里面不知道安插了多少眼线,所以我一个人都不能彻底信任。



    以郑教授的智慧,应该能看穿我的难言之隐。他无言地看着我,先是嘴角嚅动几下,末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我肩膀,哑着嗓子说我不问了,等到时机成熟了你再告诉我吧。我知道他是想起药不然了,他最喜欢的学生,最后却成了叛徒,这对他的打击是相当大的,让他没法对我开口说你可以信任我。我歉疚地看了他一眼,举起杯子。


    我们俩在沉默中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杯,又嚼了几粒花生。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郑教授开口道:“其实那份名单,也未必弄不到。”我抬头看着他,心里一阵感动。即便我不肯吐露真相,郑教授还是打算帮助我。我不知道这算是一种赎罪,还是一种信赖。



    “郑教授,您不必勉强……”

    “非得看实物不可吗?书店里也应该有高清画册卖吧?或者琉璃厂弄一卷原大尺寸复制品,问题也不大。”



    我摇摇头,这就和鉴宝一样,不可能对着张照片就妄下结论,得亲眼看见东西,才能定真伪。再说,那些所谓的高清图册和复制品,清晰度都不行,看不到细节——而重要信息往往就隐藏在细节里。



    “不是实物,哪能看得那么清楚啊。”我喃喃道。这是我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不容出错。



    郑教授见我一脸失望,把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嘿嘿一笑:“你有没有试着找过‘图书馆’?”



    “哪个图书馆?北图还是国图?”



    “都不是,‘图书馆’他是个人。”



    郑教授的表情变得有点神秘莫测。



    在我眼前,是一条僻静混乱的小路,两侧都是些洗发店、杂货铺和几家小饭馆,旁边还有一个砖砌的临时厕所,用白灰歪歪扭扭写着“男”和“女”,阵阵味道从砖空里散发出来,和洗发屋里声嘶力竭的录音机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场怪味交响乐。路面坑坑洼洼的,坑底堆积着颜色不一的垃圾,车一过就会掀起一阵灰尘。远处一列绿皮的火车鸣笛,然后从这些低矮的建筑群中呼啸而过。



    这里是首都南城的一个小村,离丰台不远。京城素有东贵西富北贫南贱的说法,有说是清朝以来的传统,有说是四九城的风水。如今北边已经有所改善,唯独南城,发展始终不阴不阳,往南边稍微走上几里,京城的富贵气就陡然收敛,怎么都脱不了破落二字。



    我要去的地方,是在这小胡同的尽头。那里有一个小院,院门是铁皮包裹,锈迹斑斑,此间主人显然没怎么尽心打理过。我推门进去,先吓了一跳。在这方院子里,除了停着一辆人力三轮车以外,只有书,铺天盖地的书,几乎没落脚的地方。我粗粗扫了一眼,古今中外什么书都有,花花绿绿眼花缭乱。



    “图书馆在吗?”我扯着脖子喊了一句。



    “在。”



    在书山之中站起一人来。这人穿着身褐色的夹克衫,叼着烟卷,腰上还绑着一个旅游腰包。我仔细端详,这家伙跟我年纪差不多大,人长得跟中学几何题似的,特别规整,脸是标准圆形,两个三角眼,一个梯形鼻,嘴唇薄似一段线段。



    “你就是图书馆?”



    “有话快说,我正忙着呢。”图书馆不耐烦地回答,顺手从旁边扯来一段纤维绳,弓下腰,手里一翻,一摞书在一瞬间就被捆好了。



    郑教授昨天说过,这人脾气不太好,但却是个奇人。从他的外号就能看出来——图书馆,里头全是书。这家伙是倒卖二手旧书的,只要是旧书,管你是善本孤本还是大路货,无所不收,门类极杂,没他弄不到的书。北京搞学术的,都知道图书馆,有时候大学书库里查不到的冷僻资料,到他这来问,往往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只要你问对问题。”郑教授临走前这么叮嘱我。



    于是我也不跟他客气,开门见山:“你这儿有《清明上河图》吗?”



    图书馆停下手里的活,站在书山顶居高临下鄙夷地望了我一眼:“话都不会问。我这儿《清明上河图》有几百种,书上的、杂志上的、谱上的、海报上的,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清明上河图》的真本。”



    图书馆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一挥手:“你走吧,我这儿没那玩意儿,你得去故宫偷。”



    我换了一个问题:“你这里有没有和真本完全一样的复制品?”



    “没有。”他连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我一阵失望,忽然想起郑教授的叮嘱,又问了第三遍:“我能不能在你这里看到真本?”



    这次图书馆一点也没犹豫:“能。”



    我糊涂了,这三个问题,根本就是彼此矛盾。他这里没有真本,又怎么给我看到真本?我正迷糊,图书馆从书山上跳下来,拍拍夹克衫上的灰,朝我伸手。我也伸手过去,跟他握了握。图书馆先是愕然,然后愤怒地甩开:“谁他妈说跟你握手了?钱!老子说的是钱!”



    我知道这事肯定不会毫无代价,但没想到他这么直截了当地提了出来。



    “多少?”



    “两万,让你看见真本。”图书馆吐出个数字。



    我差点没抓起本书去砸他,拦路抢劫啊这是!两万块,这还只是看真本的价,漫天要价也不是这么个要法。图书馆见我犹豫,抓了抓鼻子:“有钱就拿,没钱就滚,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你这也太贵了吧?能不能便宜点?”



    “你想要看的东西,就我这儿有,你还非看不可。我不赚你的钱赚谁的钱?对不起,一分不降。”图书馆一点也不忌讳,大大方方地说道。他看我脸色铁青,从腰袋掏出一迭票子,伸了伸舌头,蘸着口水数了起来。点了一回,他拿个橡皮筋套好,在我面前扇了扇:“你们这些读书人,平日里假装挺清高,好像书一沾钱就俗了,说白了还不是舍不得出钱?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钱才是最美好的东西,藏书的都是傻逼。”



    在我的印象里,和书接触的人,要么是姬云浮那样的带着儒雅,要么就像郑教授那样带点痴气,哪怕本性贪图富贵,也多少会遮掩一下。我来之前,还在想图书馆对藏书如此精通,说不定是一个嗜书如命的疯子,却实在想不到居然是这么一个人。



    图书馆斜着眼,咧开嘴道:“我知道你嘴上怕得罪我不说什么,心里把我鄙视得要死。甭担心,只要你出钱,就算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这生意我也跟你做。”



    “就算做生意,也讲究个等价交换。你这两万,开得太离谱了。”



    图书馆耸耸肩:“我认钱,可不代表我不识货。《清明上河图》是什么东西,搁到国外,卖个几百万都没问题。”



    “但我只是看一眼而已。”



    “所以才收你两万。”



    “你先告诉我怎么看。”我不肯相让。图书馆鼻子里喷出一声,不再理睬我,转身要往屋子走。我大喝一声:“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就举报你去!”



    图书馆停下脚步,转回头来:“举报啥?我的书都是正路收来的。”



    “这本也是吗?”我从旁边的书堆里拿起一本《***》。这本书和阎山川床底下发现的那本差不多,混在一大堆杂志里,估计是图书馆收上来以后,还没时间挑拣。



    “这是别人打包卖给我的。”图书馆眼睛盯着封面,然后又挪开了。



    “你说我去派出所举报你私藏淫秽书刊,警察会信谁?我可告诉你,最近可正严打呢。”



    图书馆没想到我来这么一手,两个三角眼都快瞪成四边形了。我俩这么对峙了一分钟,他终于恨恨一跺脚:“你够狠,跟我来吧!”果然要对付这种唯利是图者,就得打其软肋。我跟着他进了屋子,屋子里同样摆满了书,四面墙有三面都是接天连地的大书架,上面乱七八糟摆放着大量书籍。



    图书馆也不给我让座,自顾自走到书架前,摇头晃脑,指头在虚空中一排排书架点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我问他干吗呢。他说检索。



    我随他的目光去看,这书架上的东西可够杂的,从画报杂志到《毛主席语录》,从脏兮兮的《***》到民国小学课本,从商务印书馆译名著再到《芥子图画传谱》,琳琅满目。在中间有四个大书架,上面的东西以黑、黄、褐等颜色为主,没有封面,灰扑扑的。



    “你这儿还真是什么书都有啊……”我大为感慨。



    “书有什么稀奇,我告诉你,我之所以这么牛逼,是因为我除了书以外,还收各种档案。”图书馆说。



    “档案?”



    “人们对书挺尊重,对档案却不怎么重视。一出动乱,就丢得到处都是。盛宣怀牛不牛?留了一批盛档,多贵重哇,结果现在星流云散,十不存一。我专收这类东西,你想找什么银号的账本、赫德的海关档案、张学良的电报密码本,咱这都能给你挖出来。原先这些档案没人问津,现在倒值钱了,那些研究历史的老先生们,都得过来求我。嘿嘿,钱可不少收。”



    他一边絮叨着,一边来回检索,最后把目光落到了一个书架的最上端。他搬来几摞书,高低摆成一个台阶,然后踏上去,伸手在书架上掏啊掏啊。忽然一阵灰尘响动,上面一叠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有八几年的挂历,有黑乎乎的碑拓,甚至还有两张发黄的《人民日报》。图书馆跳下台阶,从里面翻找出一个大牛皮纸袋子。



    这牛皮袋子是典型的机关档案袋,颜色有些发暗,估计很久没打开了。图书馆拿给我看,我看到封面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局”几个正楷大字,下面还有一行手写的毛笔字:“《清》鉴图档馆存第一号乙备。”上面还盖着一个大大的文物局红戳,不过略有褪色。



    我的心脏咚咚跳了起来,看来这是《清明上河图》鉴定组的工作档案。不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我想要的东西。



    “呐,你看到了?”图书馆没好气地抖了抖档案袋。



    “这里装的是什么?”



    “你不认字啊?这是《清明上河图》在文物局留的资料备档,里面都是实物照片。”



    “又是照片啊……”我叹息一声,看来这趟又是无用功。《清明上河图》的照片在市面上铺天盖地,能用的话,还用得着跑来这里查?



    图书馆把档案袋一收,不屑道:“你懂什么?我收的档案,能和别人一样么?我告诉你,这是鉴定时用的原始资料。古画不能长时间曝光,所以当时在鉴定前,用专门设备从多个角度拍了几十张高清照片,细节纤毫毕现。大部分鉴定工作,其实是对着照片进行的。鉴定结束以后,这些照片也就存档入馆,放在文物局做备份。前几年文物局清理档案,不知哪个白痴把它扔了出来,被我捡了个大便宜。市面上那些复制品的精度,能跟这母本比?”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图书馆说他没有真本,但却可以让我看到真本了。既然这些原始照片可以满足鉴定组的专家们的要求,那么对我来说,一定也足够了。我想到这里,兴奋地要去拆档案袋,图书馆却轻轻一撤,把它收了回去。



    “我只答应告诉你怎么看,可没答应让你看。你现在看到东西了,可以放心了吧?两万块,我把它卖给你。”



    “可两万实在是有点太多了……”



    “你可以不看嘛。”图书馆笑眯眯地把档案袋搁到身后,然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凶光,“你别打举报的主意,你敢去派出所,我立刻就把它扔炉子里烧了烤肉串用。”



    我陷入两难境地。不是我舍不得出这两万块,而是这价格实在太离谱了。这些照片,只是要拿去验证一个未确定的猜想而已。我望着图书馆贪婪的眼神,突然想到,我从来没告诉过他我找照片的目的。他之所以敢叫两万的高价,是观察到了我进院以后的急切神情,觉得一定能吃定我。



    这在古董行当,叫作见人敬茶。有经验的老店主,就算对这客人背景一无所知,只要观察他看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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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非常时期,都在外头忙着呢。学会转型,兹事体大,现在所有人都围着这个转。就我一个闲人。”郑教授口气微带自嘲,又喝了一口,脸上开始微微泛红。他嗜酒,但酒量很差,只能喝点啤的过过瘾。我见他情绪不太高,就试探着问:“他们没让您掺和一下?”



    郑教授一听,把玻璃杯“砰”地搁到桌子上,看了我一眼:“小许,你可别以为我是觉得被人忽视而心怀怨念,我是有点事想不通。刘老的方案我看了,我总觉得吧,学会这么一转型,味道可就变了。五脉是干吗的?去伪存真!几百年了,就靠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安身立命。可现在转型以后,居然要搞拍卖行了。”


    郑教授先浅浅啜了一口,拿起俩花生:“你这一出去好几天,我都没地儿找人说话去。”



    “其他人呢?”我问。


    “拍卖行?”我听了一惊,学会转型,居然是要朝这个方向走啊。


    “这么一折腾,是比从前赚钱多了,可整个五脉牵扯到的利益太广太复杂,就不纯粹了。现在社会上总说一切向钱看,但咱们学会可不能一时眼热,为了眼前利益把招牌给毁了不是?五脉这么干,成了下场踢球的裁判,早晚得出事呀。现在社会上老说,造**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我一直愤愤不平。想不到咱们五脉也要向钱看了……”郑教授晃晃酒瓶子,“哎,不说了,不说了,说说你吧,你怎么想起来要关心《清明上河图》,这不是你的专业啊?”


    “哎……这个……”我一下子没词儿了,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他道,“我不想跟您说谎,这事儿现在还不能说。”

    “我不是跟您说了嘛,想提高一下文化修养。”



    郑教授看了我一眼,把酒瓶子重重一搁,大为不满:“我虽然迂腐,但不傻。你真想研究这个,书店里的书多了去,何必追着要问鉴定者名单?”

    “那就等于不能看嘛……我看您特意上门,还以为有啥好消息呢。”我从袋子里掏出一把花生,搓掉皮,咯吱咯吱嚼起来。



    郑教授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说,我办不成事,就不能来这儿对不对啊?”我赶紧说那怎么会,欢迎您天天来,有大学教授给我看门面,多合算。郑教授哼了一声,自己搬了个板凳坐下。我拿了个白瓷碟盛花生,又拿来两个杯子,把啤酒盖儿起开。

    第三章 故宫博物院(3) (第1/3页)


    郑教授开门见山对我说道:“我给你问了,名单没解密,想看可以,拿国务院的介绍信。”

    郑教授一抬手阻住我的话,表示不必在意,然后说道:“想知道名单里都有谁,这个很难。但反过来想,你若心里有一个人选,想知道他在不在名单里,这个就相对容易点。”



    我眼睛一亮,郑教授的话没错。如果我有特定目标,想知道他是否参与《清明上河图》的鉴定,可以有多种办法去求证,不一定通过名单。最简单的,是去问他本人,或者去查他当时的行程,或者询问他身边的人,总之手段多多。



    “那你有人选吗?”


    我想了一下,回答说:“嗯……没有特定的,不过应该是五脉中人。”郑教授放下酒杯,思考片刻:“书画鉴定肯定是刘家的事,而他们家有资格进专家组鉴定《清明上河图》的,就那么有限的几个人。这个你别管了,我去帮你打听——不过你想看《清明上河图》实物,这个我就没办法了。”



    “这个我自己想辙,哪能老是麻烦您呢。”我赶紧说。不过心里却十分失望。这次返回首都,我要查出老朝奉的身份,也要验证素姐的猜想。两者缺一不可。钟爱华的报道,还在郑州压着,可等不了我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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