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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张《清明上河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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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前一后走过小公园,钻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小巷子的尽头是另外一处马路,快拐弯的地方,是一家卖鸭血汤的小店。小店其貌不扬,但门面弄得特别整洁。药不然冲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然后自己先钻进去了。



    这会儿正是饭点儿,可小店里却一个人都没有。老板趴在柜台上,一看药不然进来了,起身把外头招牌一收,关上了店门,转身进了后厨。我心里一顿,看来这里是药不然的一处窝点。这里虽然是饭店,饭店里头肯定有厨房,厨房里的割肉刀、剔骨刀、菜刀、柴刀不计其数,老板把门一关,这可就是瓮中捉鳖了。

    我眉头一挑:“你知道自己罪行累累,打算投案自首?”药不然苦笑着摊开手:“哎哟哎哟,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我在外头过得挺好,暂时还不想啃窝窝头。”他指了指我,“算了,我这人嘴笨,还是让他直接跟你说吧。”



    “谁?”



    药不然没吭声,这时我的大哥大却突然响了起来。我拿起来一接,话筒里传来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这个声音一直深深地烙印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老朝奉:“许愿,你好。”



    我握着话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瞬间,我恨不得顺着话筒爬过去把他揪出来。老朝奉又说道:“你和五脉最近可有点不太顺。”

    “别扯淡了!”我大吼一声,差点把大哥大摔了。这件事根本就是因他而起,现在他居然还捡便宜卖乖,何等荒谬!何等可笑!老朝奉的声音却依然平淡:“这次害你的人,不是我。我和你一样,也是受害者。”



    我怒极反笑,对着话筒道:“你这又是在耍什么新骗术?”



    “一个简单的事实。”老朝奉不慌不忙。



    “好,我来问你!卖给大眼贼的赝品,是不是出自你手?”



    “是。”



    “阎山川家地址的花招,是不是你的设计?”



    “是。”



    “新郑图良工艺品公司、震远运输和成济村的造假作坊,是不是你的产业?”



    “是。”



    “素姐是不是你拘禁在村里的?”



    “是。”



    “那你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老朝奉大大地叹息了一声:“哎,你仔细想想。五脉被整得灰头土脸,我又何尝不是?成济村的产业我经营多年,梅素兰也是好不容易才请到的大国手。这一下子被警察突击曝光,全砸了。而且警察们顺藤摸瓜,这条线上有不少人都被捕了,我也是损失惨重。”



    我听了他这一席话,彻底糊涂了。老朝奉到底在说些什么?成济村明明是他坑我的局,怎么他反倒跟我这里大吐苦水?老朝奉见我没吭声,进一步解释道:“简短直接地说吧,这次的事,幕后另有其人。他们的目标,不只是五脉,还有我。”



    老朝奉这么一点,我有点回过味儿来了。



    难怪我一直模模糊糊地觉得,整个计划有种微妙的不协调感,只是未去深思。现在回想起来,这种不协调感,是因为我先入为主地认为,老朝奉是这个局的幕后主使,成济村是老朝奉扔出去的一枚弃子。但如果整个阴谋真的不是老朝奉主持的,而是第三方,那么很多疑问就迎刃而解了。



    这个“第三方”派钟爱华在郑州引导我去破老朝奉的产业,又通过某种手段让素姐说出一句关键的谎言。素姐说的九成都是真实的,她只在一个地方撒了谎,那就是指出《清明上河图》的鉴定者是老朝奉。结果我深信不疑,掀出《清明上河图》的破绽,他们再将预先伏好的舆论一起发动,不仅把五脉挤入绝境,连同老朝奉也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从头到尾,人家只用了一个钟爱华,请梅素兰撒了一个谎。一个人,一句话,就四两拨千斤,把五脉和我都搞得鸡飞狗跳。这手段着实高明,布局已臻化境啊。”老朝奉啧啧赞叹道。



    “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不得不忍住怒意,去问我这个毕生的仇敌。



    “这你还看不出来?谁得利最多,谁嫌疑最大。”老朝奉的声音沙哑,好似一只衰朽的老狐狸。



    “百瑞莲?”



    “不错。”



    我眉头一动:“他们是想借此炒作《清明上河图》真本,好拍卖出天价?”



    老朝奉在话筒里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你这孩子,我该说你糊涂还是精明?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百瑞莲的生意那么大,它会在乎这区区几百万收益?”



    我恼火地反问道:“那你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话筒那边嘿嘿一笑,说不出的阴森:“总设计师怎么说的?改革开放,既然要开放,就要大胆地引入外资,引入竞争。以百瑞莲为首的那几家大拍卖行,一直在谋求进入中国内地市场。对他们来说,谁最碍事?”



    “难道……”我一惊。



    “仇深莫过于断人财路。刘一鸣搞本土拍卖行,意图把持国内古董交易大盘,自然就成了人家必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只有恶人才了解恶人,老朝奉果然比我和郑教授看得更为深入。我实在没想到,在我身上布的这个局,用心如此深远,如同洋葱一般层层叠叠,剥去数层,才能见到最为核心的动机所在。



    他们图谋的,不是《清明上河图》真本,而是整个中国市场啊。等我看清这一切,才发现我是这一棋局中多么重要而又多么渺小的一枚棋子。



    我怀疑刘一鸣也已经看穿了这一层因果,只不过他怕事情太大我承受不住压力,才没有明说。



    这事确实够大,境外势力、几个大拍卖行都是庞然大物,拔下一根汗毛都比我们腰粗。只有他们,才有能力搞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个坑害五脉的圈套,虽然执行的人不多,但背后要的情报支持却是海量的。我的情报、五脉的情报、老朝奉的情报、当年《清明上河图》的鉴定细节、素姐被关押的隐秘,这一大堆或明或暗的资料,都是事先要搜集齐全,才能有足够的想象力拼成这么一个计划。这得是多大的势力?



    老朝奉继续道:“只要搞垮了五脉,中国本土拍卖行就形不成气候;搞垮了我,中国地下赝品交易也会被他们把持。到那个时候,阴、阳两道全部变色,古玩界这一片金山银山,就成了他们的后花园、殖民地喽。”



    老朝奉的话,让我浑身发凉,他这不是危言耸听。



    “你居然会说这样的话,还真让我有点意外。”我讽刺道,“既然危机重重,说吧,你现在给我打这个电话,是要做什么?”



    “境外这几个拍卖行财大气粗,布局滴水不漏,凭五脉或我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这个计划唯一的破局之人,就是你。刘一鸣一定也看出来了,所以他才把你派来南京。我让小药过来帮你,想办法把这次的局面扳回来。”



    我冷笑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想让我为你这个死敌火中取栗?”



    老朝奉丝毫没动气:“如今大家的栗子都在火里搁着。你可以坐视我垮,总不能坐视五脉关张吧?这么多年的老店,最后因为你而倒闭,许一城在天有灵,非把你骂得狗血淋头不可。”



    “你还有脸提我爷爷的名字!”我怒不可遏。



    “别生气,你想想我说的对不对,五脉高高在上,有些民间疾苦是不知道的。我们这些做赝品的,路子和资源不是你所能想象的。一正一奇,咱们正好取长补短,各取所需,不是挺好的么?”



    我勉强抑制住怒气,不得不承认,我无法反驳他。现在百瑞莲要进入中国内地,五脉和老朝奉在外力作用之下,结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我不会和许家的仇人联手。”我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



    老朝奉道:“你这孩子,太倔强。国共仇恨深不深?日本人打进来,一样联手抗战。你为了一己私怨,而毁了大局,这可不是智者所为。”



    这个老东西,说得我成了罪人了似的!可我还是不为所动。仇敌就是仇敌,今天我为了利益暂时与之联手,那是否意味着明天我为了更多利益,可以把这份仇恨抛之脑后?



    老朝奉看穿了我的心思:“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这关,没关系,我送你个理由。你师出有名,就能心安理得对自己有个交代了。”



    “什么?”



    “此事若是完满破局,我便现身与你见上一面。”



    我的心脏顿时漏跳一拍,大脑却保持着一丝清明:“你会这么好心?”



    “呵呵,我今年都九十多岁了,已是耄耋之岁,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老朝奉爽朗一笑。



    我闭上眼睛,内心左右为难。老朝奉似乎把一切都考虑得很周详,他这个提议,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既可以尽快破局挽救五脉,又能把老朝奉与许家恩怨一次结清,我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可狡黠如老朝奉,会突然变成活雷锋?我断然不信。越是一片坦途,里面越可能藏着陷阱。我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不想再吃第二次。



    “把烟烟弄出来,我再考虑合作的事,否则一切免谈。”我说。



    “好。具体的事情,你去跟小药商量吧,我的资源他可以全权调动。记住,事成之前,你可不能对他出手。”



    我看了一眼药不然,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你以许一城的名义起个誓。”老朝奉似乎还不放心。



    我咬着牙,发了一个誓。老朝奉大笑:“别人起誓,我就当放屁。你们许家个个是实诚人,我信得过。”



    对方挂断了电话。我把大哥大搁在桌子上,长长呼出一口气,胸中郁结却依然未解。药不然笑嘻嘻地敲了敲桌子:“说清楚啦,不会动手打我了吧?”我站起身来,僵硬地往外走去。药不然起身拽住我胳膊:“哎?刚才不是说好了吗?”



    “你没听见?先去把烟烟救出来,否则免谈。”



    “哎呀,我没看出来你们俩感情已经好到这地步了,什么时候结婚办事啊?”药不然伸出两个食指,猥琐地一对,“你自己独居,没人管着,肯定没少那个过吧?”



    我猛然揪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不动你,可没答应跟你言归于好。你最好记住这点。”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瞪这么大眼睛干吗?”药不然无奈地摊开了手。



    我们一前一后出了门。药不然不敢跟我并肩而行,就跟在后头絮絮叨叨地说:“要救烟烟,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这还得着落在戴鹤轩身上。他如果答应撤诉,一切都好说;他要坚持起诉,以他在南京的影响力,我们去找警方说情也没用,人家一句照章办理,就挡回来了。”



    “黄克武让我带了一枚大齐通宝。”我说。



    药不然吹了声口哨:“好大手笔,就是不知那家伙吃不吃这套。”



    “既然黄克武让我带这个,就一定有他的用意。”我始终目视前方,不去看他,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我们回到街心公园,练功的人已经散去,我给姚天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一个小年轻走过来,他为了避免人注意,脱去了警服,只穿着件白衬衫就过来了。



    姚天跟我们一接上头,就伸出两个指头搓动几下。我从怀里掏出几张票子给他,他急不可耐地点了点,皱着眉头嫌钱给得少,怎么也得翻两倍,我说你这是漫天要价。姚天一撇嘴,一脸不屑:“你想捞女人,还在乎这些钱?”我又拿出一迭钱扔给他。姚天把钱接过去,咧嘴笑了:“好,通风报信的费用,就算是两清了。接下来你们打算出多少钱去见见她?”



    “你……”我大怒。贪财的人我见过不少,但就算是图书馆,也是言而有信。这个姚天刚收了钱就出尔反尔,未免也太无耻了。



    “我说年轻人呐,这么做,是不是不太道德哇?”药不然在一旁发话,倚老卖老地拍了拍姚天的肩膀。后者满不在乎地晃了晃脑袋:“道德?道德值几个钱?你们想见人,只能靠我,定价就我说了算。这叫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药不然依然是笑容满面,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姚天脸色“唰”的一下变了,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对我说我相信你们的诚意,事后付给我就成。



    在去看守所的路上,我悄悄问药不然说了些什么,药不然哈哈一笑:“老朝奉教过哥们儿一句话,叫使功不如使过,这是从前说李靖的话,知道啥意思不?——让人给你服服帖帖干活,与其是念他的功劳,不如抓他的把柄。这种特别贪财的人,胆量都特别小。我说我道儿上有人,这事要办不成,他家里就要遭殃,然后让他看了看我怀里的枪,让他看着办。”



    “你还带着枪?”我眼睛瞪圆。



    “嘘,这是五四式,防身用的。哥们儿不比你,现在可是个通缉犯,得随时做好准备。”药不然说到这里,面孔一敛,口气中流露出一丝黯然和疲惫。我看着他的脸,发现这么长时间不见,这小子比从前沧桑了不少,富家子弟那点习气被磨成了老气横秋。我忍不住在想,那个老朝奉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药不然甘心背叛自己的家族和安逸生活为他卖命。



    药不然迅速调整回嬉皮笑脸:“你也别紧张,这一枪还没开过呢。哥们儿一向主张以德服人,拿这玩意儿是吓唬人用的。”



    我把脸转过去,不去理他。



    我们到了看守所。姚天让我们在门口等着,他进了办公室张罗了一阵,穿好了制服出来跟我们说,已经帮我们填好了表格,可以去见见黄烟烟,但时间不能太久。

    我们扭打的动作很快被附近的巡警发现了。警察过来大声喝问怎么了,药不然一把搂住我脖子说没事儿,我俩闹着玩呢。我冲警察大吼:“警察同志,快抓住他,他是在逃的杀人犯!”药不然反应极快,笑嘻嘻地说:“是,是,我是杀人犯,他是便衣警察,这不严打开始了嘛,我就让他给逮着了。”



    那段时间《便衣警察》还在重播,好多小青年都争先效仿。警察打量我们一圈,皱着眉头说别在公开场合胡闹,然后转身走了。我还要再喊,药不然在我耳朵边上说了一句:“你要是想救黄烟烟,就给我老实一点!”


    我二话不说,挥拳就打,就像我无数次在梦里做的那样。药不然似乎料到我的反应,一边躲闪一边嘴里不停地唠叨:“哥们儿,你也太不客气了,一句话不说就动手啊……哎,慢点!”



    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理睬。这个叛徒,我看到他唯一的反应,就是狠狠揍一顿,然后扭送公安机关。


    一听这话,我动作僵了一下。药不然得意洋洋:“走吧,我请你吃午饭,咱俩慢慢说。”看他的意思,似乎对背叛我这件事完全没有羞愧之情。可是他既然提到烟烟,我也只能先听听他说什么。于是我沉着脸,跟在他后头,拼命按捺住扑上去一刀捅死他的冲动。


    我铁青着脸坐在桌子旁,不动声色。药不然乐呵呵地看着我,说咱们俩可是好久不见啦,最近四悔斋生意好吗,我一言不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哎呀,你可真是个急性子,一碗汤都不容我喝完。”药不然这么说着,惋惜地摇摇头,把筷子搁下,“我这次来,是找你帮忙。”

    药不然东拉西扯就是不说正题,过不多时,老板一掀帘,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药不然端起喝了一口,大加赞叹,说你知道吗,南京古都,只有这里的鸭血粉丝汤才最为正宗,还催促我品尝一下。我端起碗来,直接往地上一摔,“哗啦”一声,摔了一地的鸭血和瓷片。药不然“啧”了一声,皱着眉头,说老许你这太浪费东西了,这年头想喝到正宗口味的地方可不多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冷冷道。基督山伯爵不吃仇人家的东西,我也不想跟他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正要往前走,忽然背后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许愿,你等等。”我听声音有几分耳熟,回头一看,全身的血液霎时全都凝住了。



    药不然站在我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我,还是一脸的吊儿郎当。

    第四章  第二张《清明上河图》(1) (第3/3页)


    原来他们在练习的,正是戴氏气功。我驻足看了一阵,没看出这功法有什么奇妙的,不过这些善男信女们个个特别虔诚,可见戴鹤轩这人的影响力实在不小。我心想不如先去跟这些气功学员攀谈一下,多了解一下这个家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我“哼”了一声,不想接他的话。老朝奉呵呵一笑:“我看了所有的公开报道,大概能勾勒出个模样了。你小子还算有头脑,可就是这个八头牛都扳不回来的执拗性子,跟你爷爷一模一样。这种性子,万一被人号住了脉,很容易吃大亏。”老朝奉笑声干瘪,似乎中气不足,但笑声里的嘲讽之意却是鲜明得很。



    “你这是稳操胜券,所以特意过来羞辱我吗?”我反问。



    老朝奉平静地回答道:“稳操胜券?不,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跟我无关。”


    “什么?”我一下没跟上他的思路。



    “我说这个圈套,跟我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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