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寻找鉴定《清明上河图》(2)
我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戴鹤轩已经换了一番脸色,继续殷勤地给莫老讲解此酒有延年益寿之功,喜得莫老不住称赞。这家伙真是个演技派,能有今日的成就,确非浪得虚名。
等到出了门,我忍不住问药不然:“你怎么知道戴鹤轩会有这么一出的?”
药不然笑道:“行啊,修炼回来,眼神都不一样了。老朝奉的手段,真是神鬼莫测——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烟烟?”
“不了,等到我搞定了戴鹤轩再说。”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们回到房间,换好衣服,走出酒店大门。一上车,药不然忽然说道:“哎,你现在能说了吧?你到底要从戴鹤轩那里得到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药不然不满道:“哥们儿都帮你到这地步了,你都还防着我?”
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百瑞莲拍卖行之前宣布,如果故宫拒绝对此事进行回应,他们将委托国际权威机构,先行对百瑞莲藏品进行碳-14检验。现在检验结果已经公布了,证明该藏品的年份应该是公元1000年正负400年,恰好是宋代。
这个结果,不光将故宫博物馆和五脉逼到了墙角,而且已经重重地挥出一拳。
两个版本,真本是宋代,赝本是明代。现在百瑞莲藏品被证明是宋代了,那么故宫收藏的那本如果再拒绝做检验,那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假货。
我有些担心,不知道刘老爷子能不能撑过这一关。
“你也别担心,老朝奉昨天晚上已经开始出手部署了。我不知道他能怎么做,但拖延个几天问题不大。”药不然宽慰我道。
“看来戴鹤轩这里,今天非得有个结果不可了。”我喃喃自语,暗自握紧了拳头。
我们两个驱车第二次来到戴鹤轩的江边别墅。戴鹤轩这次接待我们,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上来就瞪着药不然道:“不愧是破出五脉之人,这种手段都使得出来。”
药不然笑嘻嘻地拱了拱手:“承让承让。”
戴鹤轩冷笑道:“可惜,你苦心孤诣,却只是给一个废物创造了个机会,不觉得可惜吗?”说完抬眼看了我一眼,满是挑衅。
我淡然一笑:“戴老师,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开始吧。”
“这次你若败了,就别再来烦我了。”戴鹤轩特意提醒了一句。
我们三个没什么好谈的,径直来到二楼,那面陈列架上热闹依旧,不过摆的古玩已经都换过一遍位置了。戴鹤轩这是怕我上次偷偷记住位置,不想让我占这个便宜。我心里哂然一笑,嘴上却没说什么。
戴鹤轩拿出一根香,点燃后插在香炉里:“和上次一样,一炷香的时间,请你百步穿杨,射中其中最贵之物。”我稳稳站到陈列架前划的那条线,深吸一口气,把视线投向这三十件古玩。
这一次,我的心平静无比,没有任何起伏。这些琳琅满目的古玩,在我眼中和中山陵里那些古碑合二为一,我左持排笔,右执墨扑,就像是在老徐家后院一样,只需稍加敛神,就排除掉了一切杂念,把全部精神都投注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细节里。无论是药不然略带担忧的注视,还是戴鹤轩恶意的眼神,我都看不到了,外界的一切联系,已被我斩断,这个世界里,只有我和这个陈列架上的古玩。
我爷爷许一城在《素鼎录》里曾经说过,“鉴宝有两重境界,‘有我之境界’和‘无我之境界’。有我之境界,是‘我’在鉴定古玩;无我之境界,古玩自道真伪。”我原来对这段话不太理解,觉得太玄乎了,可现在我完全静下心来扫视这些古玩,对无我之境界忽然多了一丝明悟。和从前相比,这些古物在我眼中变得更加清晰——不是视觉上的清晰,而是感觉上的清晰。瓷碗上的一丝缝隙、烟盒上的一段小螺纹、鼻烟壶上的几点污渍、金蟾背脊上的半枚玉钱,这些从前我根本不会注意到的细节,如今都变得鲜明起来,无需我刻意留神,它们就自动跃入眼中。
这大概就是所谓“古玩自道真伪”的无我境界吧。这是观察力上的进步,也是心境的提高。
我面无表情地扫视着木架上的物件,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戴鹤轩迫不及待地把香根扫掉,宣布时间到,然后问我究竟有没有射中。我缓缓抬起手指,没有半分犹豫,指着陈列架道:“我选这个。”
戴鹤轩见我的指头虚晃,以为我心意犹豫,略显得意地追问道:“你到底是选哪一格?”
我笑道:“就是这个啊。”
戴鹤轩怒道:“到底是哪一格,你别想拖延时间!”
我的指头在半空划了一圈:“我看了一圈,戴老师您这里最值钱的东西,莫过于这面木架子啊。”药不然眉毛一立,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戴鹤轩哈哈大笑:“小老弟,你是不是被吓糊涂了?想认输就直说,放着这么多古玩不点,却对着一个木架子说胡话。”
“我可要买椟还珠了。您这三十格里的古玩,无一例外都是赝品。只有这陈列架的木架子,堪称是一件至宝。”
戴鹤轩还在装糊涂:“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走到陈列架前,用手拍了拍木框,啧啧赞叹道:“用金丝楠木打造这么大一面陈列架,当真是大手笔啊。”
“金丝楠木”这四个字一出,戴鹤轩立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气势全无。
这个陈列架的木框没有刷漆,原木原色,木质呈现淡黄,黄中还带着一点浅绿。它的纹路很清晰,线条曲线优美,而且间隔均匀,似是峰峦叠嶂,如同一幅浑然天成的山水国画。最神奇的是纹路间隐有金丝浮现,在光线相对昏暗的展厅里,这个特征显得格外突出——这是典型的金丝楠木特征。
金丝楠木是极为珍贵的木材,质地紧密,温润不燥,千年不腐不变色,在古代只有皇家才有资格使用,普通人敢用的话,那叫逾制,是杀头的罪过。金丝楠木制成的东西,在古董市场十分抢手,哪怕是一串楠木佛珠,都能卖出天价。若是谁能有一套金丝楠木的家具,这辈子都够吃够喝了。
可惜经过长期砍伐,金丝楠木已经接近灭绝。现在国家严禁砍伐,市面上早就没有真正的新金丝楠木了。古董市场上流通的,都是从各地旧建筑、旧家具上一块块拆下来拼凑重卖的,价格贵比黄金。我看戴鹤轩这个木架子的整体质地和色泽略有斑驳,丝有断点,不是浑然一体,显然也是一块块凑出来,拼成这么一个架子。
我甚至看到,陈列架其中几排的围木颜色发暗发阴,隐有泥纹,不由得心中冷笑。这几片木材,一看就知道是从坟墓棺椁里拆出来的,而且都是用得起金丝楠木的富墓大坟。戴鹤轩为了自己这个陈列架,可不知偷偷挖了多少坟,惊扰了不知多少古人。在架子四角还点缀着几片乌黑木角,看起来好似墨点一般。这是阴沉木,有些金丝楠木因为各种原因被埋地下上千年,木料因缺氧以及高压而被碳化成乌黑颜色,就形成了阴沉木,珍稀程度还在金丝楠木之上。
这一面陈列架,居然拼凑有如此之多的金丝楠木,看来这个戴鹤轩在前几年的经历,恐怕不只是气功神棍这么简单。可惜我不是青字门出身,对木器不太了解,不然能看出更多门道。
药不然兴奋地凑过来:“你小子可以啊,怎么看穿的?”
“这不是鉴宝,而是心理诡计。”我淡淡回答。
之前说了,射覆考验的不是对古玩的鉴赏能力,而是一场心理战。那三十件古玩摆在架子上,气势惊人,这就是一个巧妙的心理暗示。大部分人一看到陈列架,受了暗示,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选择限定范围是这三十件古玩,在射覆时心无旁骛,不作他想。但仔细想想戴鹤轩开赌前那句话,他说的明明是“请你射出陈列架里最值钱的物品”,可从来没把木架本身排除在外。
所以只要参赌之人脑子里存在“三十件”的定见,那就必败无疑。这就是戴鹤轩设置的心理陷阱。参赌者越是心无旁骛,就败得越惨。估计戴鹤轩从前用这一手骗过不少人。
第一次我赌斗的时候,心急如焚,十五分钟连三十件古玩都看不完,更别提去注意这个木架了。第二次我完全静下心来,这才注意到木架质地的蹊跷,再仔细琢磨戴鹤轩的措辞,终于勘破他暗藏的玄机——那金丝楠木架子的价值,可比陈列其上的古玩值钱多了。
可见,要破这个局,需要的不是心无旁骛的专注,而是买椟还珠的勇气。
“你小子总算是恢复状态了。”药不然兴奋地给了我一拳。
戴鹤轩输了赌斗,面沉如水。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他才故作镇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很好,我卦像里的变数,果然是应在了你的身上。我虽洞悉宇宙真理,却也不能不顺应天意。”
我直截了当地说:“我胜了,请您履行诺言吧。”
听到这个要求,戴鹤轩眉毛一挑,眼神里突然透出一丝狡黠:“我认输,我会履行我的诺言。不过你到底是让我履行哪一个诺言呢?是对黄烟烟撤诉,还是《清明上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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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句话也是暗藏玄机,“鸡”和“烩”,连到一起就是机会。戴鹤轩显然不肯轻易就范,觉得我们这种威胁,只能换回一次赌斗的机会。
我们双方其实都投鼠忌器。戴鹤轩忌惮我们毁了他的事业,而我们也清楚,如果真的把这事抖落出去,戴鹤轩将会彻底断绝与我们合作之路。他说肯给我们一个赌斗的机会,算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
白烧四宝,白烧此宝。顾名思义,这是个隐晦的威胁,意思是你若不答应我们的要求,你这个“宝贝”可就白白浪费了。但我们用菜名隐晦表达,周围的人听不出其中寓意,也算是给戴鹤轩留了转圜的余地。
戴鹤轩板着脸,冷冷说了一句:“这道我不喜欢,还是换个玛瑙鸡片和酿杂烩吧。”
药不然和我对视一眼,把宣传册收了回去:“明白了,我们这就去给您准备,请慢用。”
药不然得意道:“咱们进别墅时,我听见他要宴请王局长,还说有神秘宝物要鉴赏,就留了个心眼。后来在二楼,你们在赌斗之时,我注意到展厅其中一个柜子里搁着个瓶子,就是这个内府梅瓶。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再仔细一看,它的瓶口刚被密封好,搁在那里阴干,估计是刚灌进去酒。我心想这肯定是有大买卖要做哇,买通他手底下一个弟子,把底细全都套出来了。”
我正色道:“不是能不能胜,而是必须要胜。”
原来在我一败涂地之时,药不然已经想好了反击的手段。这家伙在敲诈方面,真是一把好手。
药不然道:“可惜戴鹤轩也不傻,哥们儿这招只是逼出一个机会。你有没有把握?别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不会有下次了。”
我看到戴鹤轩脸上阴晴不定,知道他脑子里肯定在飞快计算着。周围的宾客还沉浸在“仙酒”的熏陶中,没留意这边的动静。
药不然笑眯眯地说:“戴老师,我推荐您点这道白烧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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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不然时机选得极妙,正好是众人把酒喝下去,兴致最高的时候。一旦骗局揭穿,伤害也就格外地大。如果这些领导发现这个戴鹤轩居然拿假酒来换人情,势必恼羞成怒,他的这个什么黄帝内功也就不用练了。
我看着他,竖起两个指头:“第一,我从来没信任过你;第二,我确实不知道戴鹤轩手里有什么。刘老爷子也不知道,但他笃定地告诉我,如果想要《清明上河图》能翻盘,戴鹤轩是唯一手里能藏有底牌的人。”
药不然抓了抓头发,显得有些恼怒,但他最终还是认命似的垂下肩膀:“好吧,好吧,这次就姑且相信你吧。不过合则两利,分则两伤,接下来你要是还跟防贼似的防着我,什么都不说,那这事肯定办黄了,大家一起完蛋,明白吗?”
我没有回答。
“别这么严肃,笑一个。”药不然先咧开嘴,露出灿烂笑容。我紧绷着脸,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理他。
次日一早,我正准备出发,药不然告诉了我《清明上河图》争议的最新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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