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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残本的秘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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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拍脑袋,对呀!我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这两样东西,戴熙应该都是放在一起保管的。他投水自杀以后,得到大齐通宝的人,说不定也会知道字帖的下落。虽然事隔多年,大齐通宝不知被转了几手,黄克武未必知道,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



    “你肯定被警方跟着,哥们儿暂时不能靠近你了,电话先借给我使使……”药不然不等我说好,就把电话挂了,大概是又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了。

    方震却答非所问。他告诉我,现在《清明上河图》这件事的争议越来越大,碳-14检测结果也无法平息,上头已经决定,搞一次京港文化交流文物展,借这个理由把《清明上河图》送去香港进行对比鉴定。



    公开对质国家肯定是不会接受的,但舆论形象又不能不顾忌。正好香港还有五年就回归祖国了,于是上头就想出文化交流活动这么一个借口,让各方面都能接受,《清明上河图》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运去香港了。



    但这个决定对五脉来说,却是再糟糕没有了,这说明他们正在失去对局势的掌控。


    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方震不愿意评价黄克武,但听他话里的意思,恐怕黄克武在那边的成效有限。自从五脉解放后改组为中华鉴古研究学会,和香港的联系就中断了,几十年来再没任何影响力。现在的香港古董界,对五脉来说是不折不扣的客场。

    “小心。”方震叮嘱了一句,他在电话另外一端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就像是例行公事。可我知道,他这个人从来不说废话。不知道这一句小心,是指小心钟爱华,还是指小心药不然。



    放下电话,我拿着黄克武的电话号拨了几下,听到提示才反应过来,这里没有国际长途服务,要打必须去邮电局。我只得上床睡觉,明天一早再说。我本以为这些千头万绪的事情,会让我做一个繁杂混乱的梦。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居然一夜无梦,一口气睡到了天亮。事实上,自从离开紫金山以后,我就再没在晚上被噩梦惊扰过。



    次日一早,我一开房间门,忽然看到地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我把它捡起来,发现居然是个BP机,汉显的,上头还留着一句话:“哥们儿,就用这个,随时联络。”



    药不然这小子,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居然扔了这么个东西在这儿。BP机是单向的,我被动接受信息,对在逃的药不然来说,这种方式联络起来相对安全一点。我把它别在裤腰带上,早早离开旅馆。一出门,一群记者们却扑了上来,不停地问各种问题。幸亏我在出发前,已经从上海旅汽预约了一辆普桑出租车。我一言不发,等到车一到,立刻直接上车扬长而去。那些记者没准备骑车,追赶不及,一个个气得哇哇直叫。



    我径直开到虹口邮电局,办了个国际长途业务,然后钻进无人的电话间,拨通了黄克武在香港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起来了,黄克武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但却充满了疲惫。我说我是许愿,对面劈头就问:“你把烟烟救出来没有?”



    我说戴鹤轩已经撤诉,她很快就能释放。黄克武问我在哪儿,我说在上海。他顿时火冒三丈,毫不客气地把我训斥了一顿,质问我为什么不陪着她。



    我懒得辩解,等他骂累了,我直接问他从哪里得到大齐通宝的。黄克武说你问这事干吗,我终于忍不住怒火:“我还能干吗,当然是要调查《清明上河图》的事情!您当初把大齐通宝给我,怎么回事也不说清楚,害我在戴鹤轩那里差点吃了一个大亏。现在五脉生死存亡,你们这些老前辈说话能不能直接点,别藏着掖着好不好!”



    我发了这么一通脾气,黄克武那边沉默片刻,居然没骂回来。我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叹息,然后黄克武悠悠道:“好吧,好吧,你小子翅膀硬了,连我都敢骂啦。我告诉你就是,这也不是什么丢人事。”



    原来这枚大齐通宝,是黄克武在五十年代的上海买到的。当时他来上海出差,在闸北区的一家文物商店谈事情的时候,正好目睹了一起收购。



    来文物商店卖东西的,是个老头子,戴着玳瑁腿的小圆眼镜,穿一身黑马褂,一看就是经营古董的老掌柜。他带着两个大木盒子,一个后生拿扁担挑着。老掌柜抖着手,一件一件往柜台上搁。



    黄克武站在一旁看着,心里明白老掌柜为啥手发抖。这些买卖古董的人,要把自己心头肉交出去,那比剐了他们还难受。但大环境在那里摆着,也由不得他们选择。那时候已经解放,全国都在大改造,古董界也未能幸免。五脉都要改组学会,更别说是普通古董店铺了。这些铺子有两个选择,一是合并到文物商店去,公私合营;二是把东西都卖给文物商店。这老掌柜选择的显然是后者。



    黄克武拿眼睛一扫,老掌柜带来的货色不错,明中的斗彩瓷瓶、清代的铜炉玉佛、汉代的方印、秦代的瓦当,还有几幅书画,品类很杂,搁到市面上都能卖出好价钱。



    负责收购的是个小青年,老掌柜搁得特别小心,他却不当回事,随手拿起来乱看。等到老掌柜摆完一箱,小青年拿着笔一点,说一件五块,一共二十件,那就是一百块钱。老掌柜当时就急了,说同志你不能这样,文物哪能这么报价。小青年眼皮一翻,说我这规矩就是这样。老掌柜“唰”地展开一幅画,说这是孙克弘的《溪边对谈图》,从前要卖八十银元都不止,又拿起一块墨,说这是查士标亲笔题写的松墨,光这两样就得两百多银元。



    小青年听得不耐烦了,拿手一挥:“那是旧社会,都是封建地主剥削劳动人民的血汗钱。现在可不兴这一套。一件四块,你要还啰唆,就三块一件了,你自己掂量着看。”老掌柜气得要死,一跺脚,说我不卖了。小青年冷笑:“你不卖给文物商店还能卖哪儿去?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其他商店,让他们就按这个价给。看看你的脚程快,还是我的电话快。”老掌柜站在商店门口,放声大哭。



    黄克武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把小青年痛骂一顿。当时文物商店的很多职员都是五脉的人,黄克武站出来说话,这小青年立刻不敢吭声了。最后老掌柜的两大木盒子文物,总算结了一个相对公道的价钱。老掌柜对黄克武千恩万谢,从怀里摸出一个红丝绸包,里面藏着一枚铜钱。



    黄克武一看这铜钱,眼睛顿时瞪大了,他认出来这是传说中的那枚缺角大齐通宝。老掌柜把铜钱放到他手里,说这东西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一直秘藏至今。现在世道变了,留着也没用了,您是识货的人,知道它的价值,请你收下它,求你善待这些宝物,可别糟蹋了。说完以后,老掌柜让那后生搀扶着,晃晃悠悠离开了文物商店。



    “这是哪家古董铺子?”我问。



    黄克武道:“我不记得了。不过你可以去问问那个小青年。”



    “叫什么名字?”



    “他叫刘战斗,现在是上海书画鉴赏协会的副秘书长,刘家在上海的负责人。”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小青年居然也是五脉的人,而且现在地位已经这么高了。我还想多问黄克武一个问题,可他说必须得走了,然后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挂了电话以后,我有点犹豫。自从《清明上河图》的事情爆发以来,五脉的产业在全国各地都遭受重创。他们所有人都认为,我是这场劫难的始作俑者。媒体把我捧得越高,他们就越抵触我。刘一鸣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建议我不要借助五脉的力量,自己偷偷调查。现在如果我去找刘战斗,等于是自己公开了行踪。



    可随后我转念一想,那些记者肯定已经发了稿子,我实际上已经被曝光了——那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在这个紧要关头,不能再顾虑那么多。



    邮局这里有电话簿,我没费多大力气就查到了上海书画鉴赏协会的地址,立刻赶了过去。



    这个书画鉴赏协会坐落在黄浦区淮海路上,是一栋蓝白相间的三层法式建筑,从前是某个英国商人的宅邸,街道两侧都栽满了法国梧桐,环境相当好。我赶到以后,对收发室的人说找刘战斗,然后亮出公安八局的证件。



    方震给我的这个证件,真是相当方便。收发室的人一看那几个烫金的字,二话没说,立刻给我指了刘秘书长的办公室位置。我到了办公室,敲了敲门,里面说请进。我推门进去,屋子里的陈设和刘一鸣的小汤山别墅风格很像,淡雅简朴,墙上挂这几幅龙飞凤舞的书法,落款都是一些高层领导人。向阳的窗台摆了十来盆盆景。一个中年人正手执剪刀,在埋头修饰。



    “您好,我是许愿。”我开门见山地说。



    中年人一听这名字,立刻转过身来。这人背头梳得一丝不苟,嘴唇薄得像两枚刀片,脸倒是很胖,不过不见一丝皱纹,下过工夫保养。他先深深地打量了我一下,然后坐回到办公桌前,把剪刀放回抽屉,又拿起眼镜布擦了擦眼镜,晾了我足足两分钟,才冷笑着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许大名人。你来我这儿,是又发现什么假货啦?”



    一听这口气,我就知道他的态度。我在301养病的时候,五脉的人差点冲进病房打我一顿,这个刘战斗没呵斥我滚出去,算是不错了。不过这也不怪他,整个学会都被我坑得不轻,我有愧于他们。



    我忍气吞声,把来意说了一遍,说希望能查到当年那老掌柜的名字,或者商号,最好能找到他本人。刘战斗的脸色更加阴沉起来:“黄老爷子让你过来,就是拿陈年烂谷子的事儿来羞辱我?”我连忙说没那意思,我是在调查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这个信息非常关键。



    刘战斗嘲讽道:“你的事情当然重要了,五脉这么多人的饭碗,都差点让你给砸了。我若帮了你,就怕你拿去写篇什么文章,掉过头来把我害了。”说完刘战斗把身子往椅背一靠,双手搭到肚皮上,“对不起,文物商店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不记得。”



    果然,他们现在对我的警惕性太高了,生怕说出什么来,又惹出什么乱子。我暗自叹了口气,说这事是刘老爷子安排下来的,事关五脉安危,如果你不信,可以直接去问他。



    我本以为抬出刘一鸣的名号,他就会配合。可刘战斗眼睛一眯,仍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嘴脸:“你干吗?拿刘老爷子吓唬人么?我告诉你,我当时在文物商店时一天要处理十来笔收购,那种芝麻小事,我怎么可能还想得起来。就是刘老爷子今天亲自来问我,我也是想不起来。”



    我一时无语。想不想得起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刘战斗见我一脸尴尬,露出细微的快意神色,他一指门口:“你走吧,可别说我们刘家欺负你一个打假英雄。”



    这个刘战斗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只得悻悻离开,琢磨着实在不行就给刘局打个电话好了。这个刘战斗身上的官僚气味很浓厚,刘局对他会更有办法。



    刚一出小楼的楼门,我的BP机“嘟嘟”地响了。我低头一看,上头有一句话:“去找刘战斗了?”我抬起头,扫视四周,人来人往,梧桐树沙沙地摆动着叶子,没任何异样。但我知道,药不然肯定在附近什么地方偷偷跟踪我,只是不知警察是否会派便衣跟踪我,所以才没现身。



    很快第二条又发了过来:“买一两栀子、一包红茶、十个橡子,再去。”

    我仔细权衡了一下,觉得没必要隐瞒,便把戴海燕的发现简明扼要地给药不然讲了一遍。药不然听完,问了一个问题:“戴熙的大齐通宝,是和他的字帖一起失踪的对不对?”



    “对。”


    “我也被记者缠上了。”



    “够狠。”药不然悻悻地称赞道,“那后来你怎么样了?”


    “黄克武既然有大齐通宝,说不定也知道那个字帖的下落。”


    我的心情相当矛盾。我原来巴不得这家伙被警察抓到绳之以法,可现在却又有点庆幸他顺利逃脱。刚才钟爱华出现的时候,药不然抢先一步挡在我面前,人的瞬时反应不会做伪,他的举动,让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家伙。


    “黄老爷子在那边弄得怎么样?”我随口问道。《清明上河图》的危机爆发以后,刘一鸣坐镇北京,而黄克武则赶去了香港,在敌人的阵地里周旋。

    想不通,就先不去想,正事更加重要。我立刻给北京拨了一个号,打给方震,把在复旦的情况约略一说,让他跟上海警方疏通一下,免得有麻烦。方震说好。



    我又问他刘老爷子怎么样。方震告诉我,刘局现在陪着刘一鸣,天天奔走于各个部门和领导家里,非常忙碌,这会儿已经服下安眠药睡下了。我本来还想跟刘老爷子汇报目前的进展,咨询一下他的意见,听方震这么说,只好作罢。我又问方震有没有黄克武在香港的联络方式,方震直接报给我一个电话号。

    “你在哪?”我问。



    “你不知道比较好,总之哥们儿暂时很安全——钟爱华这个小兔崽子,居然报警,可把我给累坏了,多少年没这么跑过了。”

    第六章 残本的秘密(2) (第3/3页)


了十来声,药不然才接起来。呼吸很粗重,像是刚刚长跑过一样。

    我想了想,又问道:“能不能想办法限制一下钟爱华?”任由那家伙在外头转悠,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跳出来给我捣乱。这次方震回答得很干脆:“他的身份是香港公民,而且目前没做过任何违法的事,想抓他很麻烦。”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你如果想要药不然落网,倒是没有问题。”



    看来国家机器的强大,远远超乎我的想象。这本来对我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我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暂时不必,留着他还有用。方震“哦”了一声,没有追问。这让我松了口气,如果他追问我为什么,我还真拿不出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



    “那能不能想个办法查查钟爱华的底细?”我转移了话题。


    钟爱华虽然是香港公民身份,但他的说话作派,肯定是从小在内地长大的。那种味道,绝对模仿不出来。方震说会试着去查查户籍资料。



    “我知道了。一旦有结果,我立刻告诉你。”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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