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飞桥登仙绝技再现(1)
“您说的……这个嘛,也不尽然。”
我轻轻说了第三句:“民国货的话,确实是一件精品,断成康熙年,就过了。”
其实我之所以这么做,真不是闲着无聊,而是让药不然给逼的。
药不然给我的线索太少了,我不得不去一处一处试探。可是人心难测,我不知道哪里埋着坑,不得不小心谨慎。先探探对方的底,觉得靠谱,才好打听事情。
这一试,果然让我给试出来了。这兰稽斋的老板一见到肥羊,骗得毫不犹豫。可见他人品有限,铺子布置再清雅,也遮不住是个藏污纳垢之地。我怀揣着“三顾茅庐”人物罐的残片,干系重大,可不能随便拿给这种人看。
“你到底买还是不买,不买还请自便吧。”老板变了脸色,下了逐客令。
我想了想,最后问了一句:“你这有青花人物盖罐吗?”老板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很不耐烦地收拾茶器:“没有没有,从来没收过。我这要关门了。”
我一抬头,原来等在锅边的人,正是下午给我指路的那个写生女孩子。她在八字桥这里写了一下午,也跑来吃臭豆腐。于是我们索性拼了张桌子,点了一碟《孔乙己》里的茴香豆,要了盘糟青鱼干,就着臭豆腐边吃边聊。
女孩自我介绍说她叫莫许愿,我一听,差点没拿住筷子,这不成心的么?她问我叫什么,我说叫许愿。她先是愕然,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有了这么一层缘分,我们俩聊得更自在了。莫许愿是学美术的,本地人。她说八字桥边上这家臭豆腐特别好吃,是用苋菜梗原汁泡的,卤出来特别香。说完她拿起一根空钎子,把豆腐块蓬松的表皮戳出洞来,再从旁边的小瓶里舀出辣椒油和麻油,顺洞里倒进去。
经过这么一番处置,她戳下一块递给我。我入口一嚼,真是脆香四溢,臭味翻滚,简直就是一列五味杂陈的味觉火车,在嘴里来回冲撞,痛快极了。连吃了五块,我才停下来,吃点小菜解味。
莫许愿说她从小就在这八字桥旁边长大,对每一条巷子都极熟悉。现在她不住这里了,但每个月还是会来一次桥上,画一遍附近的风景,然后下来吃顿臭豆腐。她说她想把这些记忆留住,最好的办法,就是画下来,因为画画走心,心到了,人也就到了。
一说到这个,她就开始滔滔不绝。说了半天,莫许愿忽然意识把我给冷落了,有点不好意思:“哎,你找到那家古董店了吗?”
“嗯,不过没什么好东西,就出来了。”
“原来你还研究古玩啊,怪不得面相看着有点老成。”
这姑娘可真不会聊天……我呵呵一笑,避而不谈。莫许愿挺热心,又歪着脑袋使劲琢磨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八字桥附近还有什么和古玩有关的地方。
“真对不起,实在想不出来啦。”莫许愿双手合十,歉然说道。她说完以后,半天没听见我吭声,一抬头,看到我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火热。
姑娘脸立刻红了,正要避开眼神,我却低声喝道:“别动!”她立刻不敢动了。我伸过手臂,想要去摸她的脸,把莫许愿给吓坏了,身子往旁边一躲,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我这时才意识到失态了,连忙缩回手,解释说我刚才不是看你,我是在看你的银头饰。
莫许愿从头上摘下头饰放在手心里,递过来:“喏,你自己看就是,别再看我啦。”
其实中午我就注意到了,她的头上别着一个银头饰,和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相得益彰,搭配得十分自然古雅。不过那时我没留意头饰细节,现在两人对桌吃饭,我才注意到,那个银头饰居然是一朵莲瓣团花。我一时看得入迷,结果差点引发了误会。
我把银头饰放在掌心,仔细观察。它的工艺其实很简单,就是在捶平的银饼上錾出花纹,然后再弯成扎头样式。可是这个莲瓣团花的造型,却很不寻常。它以十六片莲瓣团成一圈,每两瓣莲瓣之间,穿插有一根竹枝,这些竹枝好似辐条一样汇聚到圆心,看上去好似车轮。
这种莲瓣加竹枝的造型,我生平只在一处看过。
民国时期,陕西的经味书院曾定制过一批牛皮笔记本,赠送给杨虎城将军。后来有三本笔记本流落到我父亲手里,成为佛头案的重要证据。这些笔记本做工精美,本子四角都以银角镶嵌,设计者别出心裁,把银角设计成了莲瓣竹枝的造型,莲代表佛家,竹代表儒家,正是经味书院的特色所在。
经味书院一关,这个设计湮灭无闻,没有其他人再使用过。
而我在绍兴,居然再一次看到这个造型,不由得又惊又喜。我抓住莫许愿双臂,连声问她这银饰哪里买的。
莫许愿见我好似发了神经病一样,不敢挣扎,只得用颤抖的声音回答:“是,是八字桥的尹银匠打的。”
“他是谁?”
“就是尹银匠啊……”莫许愿略带委屈地说。
“你能带我去吗……哦,对不起,对不起,没弄疼吧?”我赶紧松开她,忙不迭地赔礼道歉。莫许愿揉着胳膊,嘴巴微微噘起:“我可以带你去,不过有句话我可得说清楚。”
“您说您说。”
“我对你没感觉,你不要一见钟情。”
“好吧……”
八字桥附近住着一个姓尹的银匠,不是本地人——不过这个所谓“本地人”的概念,可有点长。按照中国的尺度,有可能迁移过来四五代人了,仍被当成是外来人看待。
“反正从我爸小时候记事开始,他就在这了。”莫许愿说。
尹银匠有一个很小的摊子,就开在家门口。他收费公道,手艺也不赖,八字桥附近的街坊都来这打些长命锁、银手镯什么的。最近几年,自家打银器的人少了,尹银匠也开始做一些比较流行的首饰,吸引年轻姑娘。莫许愿前一阵路过他的摊子,看到一个挂出来的头饰不错,便买了下来。
我点点头,请她带我去看看。莫许愿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她警告说:“尹银匠脾气比较古怪,你可做好心理准备啊。”
莫许愿带着我走街串巷,在迷宫般的小巷子里转了半天。此时天色渐渐暗了起来,她前头拐了个弯,说道:“就在前头了,今天运气不错,他出摊了!”
我看到前方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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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这个康熙五彩龙凤笔筒,若是单独搁在这让我猜,我可鉴别不出个子丑寅卯。但现在我一看老板给我夹菜,知道这玩意儿肯定是假的。知道正确答案,再往回推断其中破绽,就相对容易多了。
我拿起笔筒,在手里转了几下,不经意地说:“老板,这绿色有点不对啊。人说康熙五彩是绿里透黄,你看这凤凰羽翎的绿,可有点透黑啊。”
这个老板见我孤身一人闯入,又拿起那个假莲子罐看了半天,所以默认我是个棒槌,不骗白不骗。
其实我还真是棒槌,这些知识,都是临时抱佛脚从《玄瓷成鉴》上学来的。好在虽然我的瓷器知识不扎实,但骗术的本质都是一样的,懂点心理学、明白点人性就够了。
老板一听,笑容登时僵在脸上。我这话,绝对是行家才问得出来的。他赶紧赔着笑说可能屋里光线不好。我把笔筒一翻,说康熙年间的器物细,都是糯米胎质,微微泛黄,怎么这看着泛白呢?老板这回可绷不住了,这明摆着就是扮猪吃老虎嘛。
五彩瓷只出现过两个时期,康熙年间流行了一阵,后来因为太过浓艳,逐渐被粉彩给取代了。一直到了同光年间和民国初年,民间才开始重新仿制五彩。很多人拿新五彩充旧五彩,专唬外行。
古董这个圈子有个很怪的心态。外行充内行的人不少,而且特别受商人欢迎,好骗;像我这种内行充外行的,反而会受鄙视,觉得是存心戏弄人,挡人家生意。
至于怎么区分两者区别,一看胎质,二看彩料,三看釉色,这在《玄瓷成鉴》里说得特别明白。但实际如何运用,可就是运用其妙,存乎一心了,不是背书能解决的。
老板从我手里把笔筒一把抢回去,气哼哼地说:“我好心觉得你合眼缘,你这么干有意思吗?”
客人听了,虚荣心得到满足,又觉得老板很真诚,进了套儿浑然不觉。接下来怎样,就不必多说了。
因为这种做法,是看人下菜碟,所以称为夹菜。北方比较粗俗,给猪喂食得分开食槽,区别对待,所以又称分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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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真有眼光,把客人捧得飘飘然。然后他会推心置腹地说,前面的货色一般,后面有几件珍藏的宝贝,只给懂行的人看。
听到这回答,至少我能确定,这里绝非药不然所暗示的地点。
多待无益,我很快推门出去,站在小巷子口,一时有些彷徨。八字桥附近,应该只有这一家古董铺子,若不是这里,我该如何去找呢?
眼前的窄巷多而稠密,向四面八方蜿蜒伸展而去,有如迷宫,房屋密密麻麻,总不能让我挨家挨户去问吧?我在雨中沿着巷子里转了许久,因为没有目标,只好逢弯必转,信马由缰。就这么游荡了一个多小时,我一无所获,反倒是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我实在懒得再走远了,抬头一看,原来又转回到八字桥边上。旁边有一家小铺子恰好出摊,挨着河边在卖炸臭豆腐。那一股微微的臭味弥漫四周,混着雨后的清新空气与河草清香,让人食指大动。
我快走两步过去,正看见店主正把三串臭豆腐从油锅里捞出来,上面的豆腐块已炸出金黄颜色。店主在锅边磕了磕油,旁边一个顾客接过去,直接开始嚼起来,咯吱咯吱的,看着特别香。我看得眼馋,正要掏钱,听到一个女声欢快地喊道:“呀,你也来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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