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癫狂(五)
朱未来看他的神情,真担心他会朝自己射击。
此时,他想到的就是母亲和沈鱼鱼,他突然感觉到,这两个女人对他是多么的重要,而且给他脆弱的内心注入了一些勇气。
怪物从地上捡起了那把刺刀,一步一步地朝朱未来走过来。
怪物走到朱未来的面前,一把把朱未来从地上提了起来,让他靠着石壁站着。
怪物的力气惊人,朱未来在他手中就像是一只没有分量的小鸟。
怪物的小眼珠子里闪动着阴冷的火苗,用刺刀在朱未来的眼前晃了晃,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他说话时显然十分激动,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
朱未来刚才心底冒出来的那一丁点勇气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管怪物的这句话说得口齿不清而且声音沙哑,但是朱未来听得却那样真切。
怪物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朱未来陷入了一片迷雾之中。
朱未来怯弱地说:“我不是鬼子,不是鬼子,不是——”
怪物手中的刺刀尖又在朱未来另外一边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朱未来感觉到热乎乎的血又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去……
朱未来突然想起了那个噩梦,血,血,满目的血在弥漫。
朱未来的心里在呼喊着母亲和沈鱼鱼的名字,可她们又如何能够听得到?绝望的朱未来流出了眼泪,他顿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弱小,此时的他,就是怪物手中的一只兔子,任意地由怪物宰割。
怪物叽哩咕噜地说着话,边说,嘴巴里还喷出腥臭的唾沫星子。
此时,怪物的话朱未来一句也听不懂了,仿佛怪物在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发泄着怪物心底的某种愤怒和仇恨,是的,朱未来从怪物的眼睛里和脸部的表情中,看出了怪物心底的愤怒和仇恨。
朱未来毛骨悚然。
朱未来想,怪物一定是受到过什么巨大的伤害,而伤害他的人也许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那个伤害他的人的名字就叫鬼子,怪物一定把朱未来当成是那个伤害他的叫鬼子的人了。
朱未来面对怪物,根本就无法辩解什么,怪物不会听他的话的。
朱未来可以判断,怪物是个固执的疯狂的复仇者,他不会和朱未来讲任何道理,他会一刀一刀地割破朱未来的皮肤,直到他体无完肤,直到他流尽最后一滴血,怪物也许才能解心头之恨。
朱未来恐惧地等待着怪物的宰割,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朱未来两腿一软,瘫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怪物踢了他一脚,叽叽地冷笑了两声,然后叽哩咕噜地说了声什么,好像是在骂朱未来是个不堪一击的软蛋,又仿佛在说:“你现在落到了我的手中,你就休想再逃出我的掌心了,我会慢慢地把你折磨成一具尸体!”
朱未来崩溃了,头一歪就晕厥过去。
44
早晨的空气还是那么的清新,尽管浓雾笼罩着梅花尖丛林。
张秀秀醒过来,听到了浓雾中的几声鸟鸣。
瞎眼婆婆见她醒过来,轻声地说:“秀秀,你醒了?”
张秀秀感觉瞎眼婆婆一夜都没有合眼,搂着她,保护着她。
张秀秀内心充满了感激之情,她觉得瞎眼婆婆给了她巨大的安全感。
张秀秀说:“奶奶,你真好。”
瞎眼婆婆摸了摸她光滑的头发:“秀秀,让你担惊受怕了,奶奶心里过意不去。”
张秀秀说:“奶奶,你可不能这样说,要不是你来救我,我说不定已经——”
瞎眼婆婆还是摸着她光滑的头发说:“唉,都是因为我呀!”
张秀秀问道:“奶奶,怎么是因为你呢?”
瞎眼婆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感伤地说:“造孽呀!”
张秀秀不知道瞎眼婆婆为什么发出如此的感叹。
过了一会儿,瞎眼婆婆问秀秀:“是不是天亮了?”
张秀秀说:“奶奶,是天亮了,有光线从山洞外面漏进来呢,小鸟也开始叫唤了。”
瞎眼婆婆说:“秀秀,天亮了,我该送你回家了,梅花尖太危险,不能在这里久留。你爸爸妈妈现在一定很着急,你也该回去了。”
张秀秀突然说:“我不回去!”
瞎眼婆婆感觉很奇怪:“为什么不回去?”
张秀秀执拗地说:“我是上山来找沈鱼鱼他们的,我没有找到他们是不会回去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真的很担心他们呀,奶奶!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测,我会难过一辈子的。”
瞎眼婆婆说:“好心肠的孩子!你们家祖祖辈辈的人都那么好,你爷爷奶奶,你爸爸妈妈,还有你,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善良,宽厚,真诚待人……”
张秀秀说:“奶奶,你认识我爷爷和奶奶?”
瞎眼婆婆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补充了一句:“从你爸爸妈妈和你身上,可以看出,你爷爷奶奶都是好人。”
张秀秀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发现瞎眼婆婆话里有话,瞎眼婆婆心中一定有什么不愿意告诉张秀秀的秘密,张秀秀很想知道,却不好意思问她,因为瞎眼婆婆不想说的事情,她问了也是没有用的,她从来就不强人所难。
张秀秀从昨天晚上瞎眼婆婆救自己出那个可怕的陷阱,到那个神秘人来到洞口外面时她说的那句话:“他能够闻到我的气味。”
就知道瞎眼婆婆内心埋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
瞎眼婆婆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张秀秀和村里的所有人一样,都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是个孤苦的异乡人。
张秀秀忧郁地说:“也不知道沈鱼鱼他们怎么样了?”
听了张秀秀的话,瞎眼婆婆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霾。
瞎眼婆婆貌似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说的沈鱼鱼他们是谁?”
张秀秀说:“奶奶,你不知道吧,他们是从大上海来的三个大学生。”
瞎眼婆婆喃喃地说:“大上海来的……大学生?”
张秀秀认真地说:“是的,是大上海来的大学生。”
瞎眼婆婆仿佛看见了一个英俊的男子,他有阳光般和蔼的笑容,还有好听的歌声,好像听谁说过,他也是上海来的大学生……
想起那个人,瞎眼婆婆有些伤感,多少年过去了,他是不是还活在梅花尖的浓雾之中?瞎眼婆婆回到了现实中,她说:“秀秀,他们为什么要上梅花尖来呢?”
张秀秀说:“他们是来玩的吧,现在的城里人,都喜欢到没有人去过的地方玩。”
“玩?”
瞎眼婆婆不解,“梅花尖好玩吗?他们为什么要选择到梅花尖来玩呢?”
张秀秀不知道怎么回答瞎眼婆婆,只是说:“奶奶,我想去找他们,趁现在天还早,奶奶,你能够陪我一块去找他们吗?”
瞎眼婆婆沉默了。
过了良久,瞎眼婆婆才说:“我应该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瞎眼婆婆说话的语气十分的肯定,这让张秀秀惊讶极了,她怎么可能知道沈鱼鱼他们在什么地方呢?这不是天方夜谭的事情吗?可是,张秀秀想起了瞎眼婆婆神奇地出现在陷阱上面……
她对瞎眼婆婆的话有了几分相信,张秀秀顿时觉得瞎眼婆婆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也许她真的能够带她找到沈鱼鱼他们。
张秀秀说:“奶奶,那——”
瞎眼婆婆叹了口气,好像有什么顾忌,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他会不会——”
张秀秀说:“奶奶,你说什么?”
瞎眼婆婆慌乱地说:“没什么,没什么——”
然后她站起来,拿起了拐杖,带着沈鱼鱼走出了山洞。
瞎眼婆婆伸出手,抓了一把眼前飘过的雾气,捏了捏,说:“还是这么浓的雾呀,都几十年了,怎么不散去呢?”
张秀秀还是像昨天晚上那样,感觉到不解,瞎眼婆婆这样一个老态龙钟的女人,怎么可能在梅花尖的山林里自如的行走,仿佛她对梅花尖的地形都了如指掌,哪怕是一草一木都铭刻于心。
瞎眼婆婆带着张秀秀在丛林里穿行,上山下坡,她健步如飞,好几次把张秀秀甩在了后面,瞎眼婆婆只好停下来等张秀秀。
瞎眼婆婆带着张秀秀在丛林里穿行时,她的脑海风云般涌过一个一个的久远时的景象……
杨武平趴在丛林里,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山洞的洞口。
已经好长时间了,他就那样趴着。
胡翠姑到山林里去采来了野果,用水壶打来了泉水,放在杨武平的旁边,给他吃喝。
对于胡翠姑,他没有一句话和她说,尽管胡翠姑总是用温婉负疚的语气和他说话,可他就是一言不发。
时间长了后,胡翠姑也不和他说话了,他趴在那里时,胡翠姑也趴在他的旁边,看着那个山洞的洞口。
杨武平的枪法准,在连队是出了名的,指导员江枫还经常夸他。
江枫夸他的时候,杨武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抱着那支三八式步枪,出神地望着远方。
这支三八式步枪是他参加新四军后,在第一次战斗中从日本鬼子手上缴获来的,他夺过这支枪时,就暗暗发誓,要用这支枪杀尽日本鬼子。
此枪从那以后就和他一直形影不离。
也许杨武平天生就是个神枪手,但是,胡翠姑听江枫说过,自从杨武平有了枪后,他就变了一个人。
他总是一个人端着枪练习瞄准,还向连队里枪法准的同志讨教,怎么样更好地击中目标。
这些对胡翠姑来说,并不算新鲜事,在新四军的部队里,很多战士为了提高自己的军事素质,都这样做。
可江枫讲的关于杨武平练枪法的另外一件事情,胡翠姑却记忆了一生。
江枫说有一天晚上在野外宿营,那天晚上满天的星斗,同志们都睡着了,江枫查岗时,发现有个人却没有睡,他半蹲在那里,端着枪向天空瞄准。
江枫走了过去,发现那人就是刚刚参加新四军不久的杨武平。
江枫走到他面前,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对着天空瞄准。
江枫说:“杨武平,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去睡觉!”
杨武平看都没有看江枫一眼,还是继续向天空瞄准。
江枫觉得杨武平是走火入魔了,就蹲下身体,凑近前,看了看杨武平。
江枫凑得很近,在星光下,江枫看到的是一个聚精会神的杨武平。
杨武平终于开了口:“江指导员,你别靠我那么近,你呼出的气息都冲到我脸上了,怪痒痒的,影响我练习枪法!”
江枫一把从杨武平手中夺过枪,站起来,严肃地说:“杨武平同志,我命令你马上给我回去睡觉!”
杨武平也站起来,摸着脑袋说:“我睡不着,就在这里练习瞄准。”
江枫说:“半夜三更的,你练习哪门子的瞄准呀!”
杨武平说:“我对着天上的星星瞄准。”
江枫听了杨武平的话,有些吃惊,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拿天上的星星练枪法的,这回,他可开了眼界了。
江枫把枪还给了杨武平,还是满脸严肃地对他说:“你的精神是可嘉的,但是,违反纪律是不对的,给我赶紧回去睡觉!”
杨武平说:“我睡不着!”
江枫说:“睡不着也得给我回去躺着!”
杨武平只好躺回宿营地,抱着枪闭上了眼睛……
胡翠姑看着浑身是伤的杨武平消瘦下来,心里十分难过。
她在杨武平守着那山洞的时候,偷偷地下了一趟山,想到凤凰村里去找些粮食上来给杨武平吃,否则这样下去,杨武平会垮掉的。
另外,她心里还有一丝隐痛,还是想瞒着杨武平,偷偷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孩子,无论怎么样,他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尽管当时要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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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动了一下枪栓,把枪对准了朱未来。
怪物的嘴巴里吐出叽叽咕咕的声音。
怪物好不容易擦完枪,把枪重新组装起来,他组装步枪的动作是那么娴熟。
怪物组装完枪,把五发子弹一颗一颗地压进了弹仓。
他仿佛在诅咒朱未来。
朱未来突然大声说:“你是人还是鬼?你为什么要抓我?为什么!”
怪物似乎在想,他手中的这个猎物在说什么?怪物突然叽叽地笑了两声,笑声中充满了不屑和蔑视。
怪物收起了枪。
他愣愣地看着朱未来,瞪着那两个晶亮的小眼珠子。
他擦枪时,神情专注,仿佛是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怪物擦枪的过程十分的漫长,时间一点一滴的流动折磨着朱未来脆弱的心脏,他不知道怪物擦完枪后会对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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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来,用心地擦着每一个部件。
怪物手中的刺刀的刀尖在朱未来的脸上划了一下,朱未来听到了刀尖划破皮肤的声音,一种奇怪的疼痛控制了他的神经。
朱未来感觉到血顺着脸颊一直流淌到脖子上,然后继续往下流去,那血流就像一只温热的毛毛虫在他的皮肤上爬行,他毫无能力制止它的活动。
朱未来恐惧到了极点,此时,他母亲和沈鱼鱼都不可能出现,不可能给他力量。
怪物伸出食指,在他的脸上抹了点血,放在猩红的舌头上舔了一下,怪物品尝到了朱未来鲜血的咸腥味儿。
怪物突然说了一声:“鬼子,我要用你的血来捍卫我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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