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可怜红颜已化骸
赛戈莱纳只得闭上嘴,尾随蓝胡子而去。他开始以为,蓝胡子要抓着萝丝玛丽宣誓,不料蓝胡子却不再多看那姑娘一眼,径直走出小教堂。原来这教堂之后,是一片山中平坡,稀稀落落有十几处木屋棚架,多是年久失修,一派阴森气象,没有一丝活人痕迹,像是黑死病席卷后的废弃村落。
蓝胡子带着赛戈莱纳在村中转八转,来到一处二层阁楼。这阁楼是半砖石构造,墙壁剥落嶙峋,一枚铜制百合花斜插门楣,已是锈迹斑斑,花头还挂着一片枯死的鸢萝草。蓝胡子推开木门,放开嗓门道:“卡娅,我寻到个神甫,你我可以宣誓成婚了。”赛戈莱纳心中一奇,莫非他真正想结婚的,不是萝丝玛丽?
蓝胡子听了这祝言,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到墙角,徐徐道:“躺在床上的,本是我的第一任妻子卡娅。我十几年前,笃好岐黄之学,乃是远近闻名的名医,多少疑难杂症都难不倒我。就连江湖中人,都时常来找我治毒疗伤。卡娅是当地望族之女,与我两情相悦,本是一对良伴。可惜我出身微寒,为她的贵族家族所不容。我那时年轻气盛,一怒之下就毒杀了她的全家,带着她进了深山。只是她笃信上帝,没有神甫主持便不肯成婚——但试想我作出那等事情,又有哪家神甫肯来?”
赛戈莱纳心想你倒有些自知之明。蓝胡子又道:“当地数次组织人手围剿我,都被我一一杀得干净。卡娅是个圣母心肠,见我为了她大加杀戮,心中抑郁,积郁成疾,竟不知为何得了美杜莎之泣。这个绝症,针石罔效,纵然是我也束手无策。我想天外有天,便带着她遍访欧罗巴各地名医。可恨这世上多是沽名钓誉之辈,不过是些满口大话却没真才实学的庸医。我少说也杀掉了几十个,只是卡娅的病情,却日渐加重。我那时陷入绝望,心想除非是希波克拉底再世,否则卡娅是没救了。”
赛格莱纳听到希波克拉底的名字,微微一笑。他浸淫双蛇武典日久,只把希氏当成是一代武学奇才,这时才想起来希波克拉底的医道手段,尚在武学之上。
蓝胡子哪知他心中所想,见他微微露出微笑,以为是故作嘲讽,不由恼道:“你笑什么?笑我手段浅薄,救不得爱人么?”赛戈莱纳连忙道:“我只是一时想到其他事情,与阁下却没甚么关系。”蓝胡子瞪了他一眼:“你再如此轻薄,仔细我把你化成一滩尸水。”赛戈莱纳讪讪道歉。蓝胡子这才继续讲道:“……后来你们血盟忽然来了一位使者,自称‘灰塔’,送了我一则炼金秘方,说依此法或可治愈美杜莎之泣,只是有待完善,非精通病理者不能为之,他情愿把这个药方奉送给我,只求我有朝一日研制成功,能与血盟共享这药方。我不知他动机为何,但看这个药方,确实是精妙无伦,便满口答应下来。从此我带着卡娅回到老山,潜心研制。你知道,炼金之术,风险奇大,往往要反复试验数百次,方能验证其效用。我便冒充贵族,时常去外面寻些与卡娅年纪相仿的女子,藉口成婚把她们带回老山,然后拿她们身体解剖试验,藉此研究病理成因。”
那教堂内壁里堆积的女子尸骸,想必就是蓝胡子拿来作试验的牺牲品。这等残酷骇异之事,被蓝胡子娓娓道来,赛戈莱纳脊背横生一股凉气,又不敢表露出来。蓝胡子浑然不觉,仍在那里反复玩味:“这十数年来,我已成婚二十余次,每次新娘都不听我劝,擅自去开我研究炼金药方的房间,最后都被我当场拿住,一一分剖细析,反让我研究更有一层进境。”
蓝胡子说完这一番话,瞪着赛戈莱纳道:“我的故事,已经全数告诉了你。你来说说,凯瑟琳派你过来,到底所谓何事?”赛戈莱纳心思敏捷,此时已经有了计较,于是不慌不忙说道:“贝尔格莱德大公卢斯维科•匈雅提,您可听过此人?”蓝胡子眉毛略微一挑:“那顽石老公爵?自然听过。”
赛戈莱纳道:“那位老公爵前几年,也罹患了美杜莎之泣,身体日渐衰弱。你也知道,公爵大人是整个东欧山岳之镇,他若一死,势必动摇我圣教根基,让土耳其人乘虚而入。是以贝尔格莱德人心急如焚,四处遍访名医,可惜是针石罔效。”蓝胡子道:“凯瑟琳想让我去救这老头?”
赛戈莱纳道:“也是也不是。”蓝胡子诧异道:“怎么讲?”赛戈莱纳道:“尊驾也知道,那炼金药方并不完美,血盟用起来也有不足之处。究其原因,还是尊驾的药方,缺少用人体验证之故。”蓝胡子点头道:“这美杜莎之泣的病理成因,至今仍是个谜。莫说治愈,就是如何得病,也没人知道。我捉来那些女子,身体虽是新鲜健康,只是她们没有患上美杜莎之泣,参考价值有限。天下虽大,我又能去哪里寻来许多患者来验证药方。”赛戈莱纳见他已逐渐被自己牵引,便乘机道:“所以既然贝尔格莱德大公也得了此病,正是天赐良机。只要尊驾假治病之名,前往贝尔格莱德去验证药方,良加改善,相信必有所得。”
蓝胡子冷笑道:“嘿,你们血盟对药方不满,可以直说,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那贝尔格莱德是军事重镇,高手云集,听说那臭苦修士卡皮斯特拉诺在那里还是个军师。我若去了,休说治病,只怕还未进城就被打杀了。”赛戈莱纳笑道:“这便是凯瑟琳为何派我来的缘故了——尊驾有所不知,这一次我此来,名义上正是贝尔格莱德的委托。卡皮斯特拉诺虽然与您有血海深仇,但老公爵病情最大,他哪里敢有分毫造次。您在城中的安全,是万无一失。”
蓝胡子奇道:“你年纪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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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胡子一听,不由得惊喜莫名。他这婚礼惊世骇俗,早被教廷视作眼中钉,更不可能有教士来亲身祝福,他一直引以为憾。如今从天而降下一个少年修士,愿意代神祝福,正是喜从天降。赛戈莱纳一见他表情,情知已然入毂,连忙就坡下驴:“凯瑟琳正是知道我这重身份,才特意派遣我来为大人主持婚礼。”
他话音未落,蓝胡子已经捏住赛戈莱纳下巴,左手把一块黏糊糊的东西送进喉咙,喝道:“吞下去!”赛戈莱纳觉得这东西腥臭无比,难以下咽,碍于情势只得硬着头皮吞了下去。这东西一落肚子,立刻四散化开。赛戈莱纳顿觉四肢百骸的真气都缓缓流动起来,逐渐汇聚成河,很快身体就恢复如常。这个蓝胡子虽然疯疯癫癫,在用药施毒方面,倒真是神乎其技。
他算准蓝胡子对婚礼极其重视,句句都死扣着这点,蓝胡子果然大怒,“啪”地拍碎了身旁一具尸体,白骨飞溅:“你这臭小子!是来成心乱我婚仪么!?”赛戈莱纳道:“晚辈不敢,只是俗话说上帝所见,俗世如鉴。倘若婚礼没了神职人员祝福,便不合法。”蓝胡子听出他话中有话,便道:“那依你,有何意见?”
赛戈莱纳早等着这句,立刻道:“我身上有一柄木杖,请前辈帮忙取出来。”蓝胡子从他身上搜了一回,找到那根卡瓦纳修士的拐杖。他看到木杖上有五枚节疤,先“咦”了一声,恶声恶气道:“这是托钵僧团的东西,你如何会有?”赛戈莱纳道:“晚辈虽受凯瑟琳所托,实际上却是托钵僧团长老弟子,也算是一位修士——这柄木杖,就是凭证——也有祝福婚姻的资格。如蒙前辈不弃,我愿代为主持婚礼,使前辈早日合卺同鸾。”
赛戈莱纳活动一下拳脚,觉得没什么异样,长出一口气。蓝胡子拍了一下他脑袋道:“你随我来。”赛戈莱纳道:“前辈不如帮他们三个一并解了,我怕时间长了又什么妨碍。”蓝胡子瞪眼道:“我自然能解,却不是现在,你不要啰嗦!”
他未及细想,迈步而入,看到房间中搁着一顶银蚕丝帐,丝帐中躺着一名女子。这女子身披一件雪白婚纱,已死去经年,只是不知用了甚么药物,肌肤不见腐烂,唯独色泽黯淡灰哑,毫无生机。蓝胡子走到床边,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卡娅,我已找来一名修士,可以遂了你的心愿了。”一面招手唤赛戈莱纳过去。赛戈莱纳凑过去,觉得这女子的状况颇为奇怪,他伸手去碰她的胳膊,觉得坚硬如石,意念一动。
蓝胡子站起身来,体贴地给女尸掖好被子,转身抱臂道:“凡事不能与神甫相瞒。你既然要主持我的婚礼,也须知晓这些事情。既然凯瑟琳未曾说出来,就让我来告诉你好了。”赛戈莱纳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划了一个十字祝道:“愿主的意旨,加持我们的灵魂。”
贝尔格莱德公爵身罹美杜萨之泣,全身会逐渐僵硬,最后化石而死,与这女子的症状倒是颇多类似。赛戈莱纳看了蓝胡子一眼,心想难道贝尔格莱德公爵的这病,就是蓝胡子给下的毒?倘若真是如此,可就棘手了。他心念及此,脱口而出:“这是……美杜莎之泣?”
蓝胡子握着女子的手,头也不回道:“凯瑟琳派你来时,不曾说过么?”赛戈莱纳道:“晚辈初入江湖,于前代掌故还不甚熟稔。”蓝胡子“哼”了一声:“你这小子,讲话不尽不实,不是个好东西。”赛戈莱纳微微笑道:“血盟之间,彼此龃龉不断,有些事情彼此相瞒也属正常。晚辈籍籍无名,又怎会知道这许多秘辛。”
蓝胡子冷笑道:“七绕八绕,原来还是想让我给你们解药。血盟的名头儿,别人或许还怕上几分,在老山上,可没你这晚辈说话的份!”他一拂袖子:“给不给你们解药,且待我结完了这场婚再说!怕是新娘子和宾客都等得急了。”赛戈莱纳忙道:“那做新娘的,和台下的两人,都不好有什么损伤,不然凯瑟琳那里不好交待。”蓝胡子瞪眼道:“你们血盟拿走了那东西,逍遥自在,我却还未曾婚配。拿走了我的新娘与宾客,这婚礼如何办下去?不要啰嗦,耽误了吉时,宾客们都要笑我这作新郎的!”
赛戈莱纳见他本来思维清晰,一谈及婚礼便开始疯癫,心想莫非这人是想作新郎想疯了,便道:“晚辈自然不敢耽搁前辈喜事,只是婚配乃是人生大事,若没有教士住持,终究不成体统。”蓝胡子指了指那具神甫模样的骷髅:“这难道不是教士?当年我弄到这具尸体,可费了不少力气呢。”赛戈莱纳心想你倒也知道那是尸骸,口里却称:“这位教士品级虽高,却口不能言,如何祝福新人?这婚礼终究还是不能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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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戈莱纳道:“这其中关节,说来话长,请尊驾帮我等解了药劲,好慢慢说与您听。”
赛戈莱纳自幼深受卡瓦纳修士教诲,此时见蓝胡子对这等血腥杀戮之事津津乐道,不觉皱起眉头。他虽知此时与蓝胡子闹翻,会害死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数条性命,可也不愿就此附和。蓝胡子说到这里,略有得意:“后来那些女人的族人上门要人,不是被我打死,就是赶走。他们气不过,就请来了一批所谓‘正义之士’来进剿。这批人也都是些名不副实的庸手,都被我轻松打发了。只有一个叫卡皮斯特拉诺的臭苦修士侥幸逃脱,算他命大。”
蓝胡子说得轻描淡写,赛戈莱纳却深知那一役给卡皮斯特拉诺造成多大的创伤,那一道伤疤历历在目,让那位智者至今未走出阴影。蓝胡子道:“这个臭苦修士武功低微,背景却不小,后来竟然引来了教廷的一位福音使者,这伪君子道貌岸然,手底却硬得很,我实在打不过他的约翰福音。接下来的事情你该都知道了吧?”
赛戈莱纳哪里知道,可若是不接口便会露出破绽,只得硬着头皮猜测道:“自然是凯瑟琳和血盟之人赴援,为你布下这个天狼星阵。”蓝胡子点点头:“正是如此。凯瑟琳布下这个阵势,阻住了那位福音使者——不过可别指望我会承你们血盟的情,那时候正是我那药方炼制的关键时刻,你们出手,无非也只是为了那方子罢了。”赛戈莱纳想到那剑头魔草根下的无数干尸,心想只是为了布这么一个阵势,倒让这许多生灵荼毒。
蓝胡子又道:“那福音使者退去以后,我的药方也差不多炼成了,便先给卡娅服食了一粒。卡娅的病情居然有了好转,我大喜过望,也不再跟你们血盟多加计较,直接把炼成的药物给了他们。不料数月之后,卡娅性情大变,状如死人,一直到现在。想来那药方里还有未尽周全之处,我只盼能多捉些女人来试验,把那方子再作改良,好教卡娅苏醒过来。”说到后来,他声音渐哑,满是哀伤,浑不似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赛戈莱纳在一旁默然而立,那位女子浑身僵硬如石,想来是毒素入骨,五脏六腑彻底石化,显然是已死去多时,纵然是希波克拉底复生,也回天乏术。这蓝胡子一代名医,一涉到自己深爱之人身上,却如此糊涂,真是叫人可悲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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