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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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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去看讹鲁补,讹鲁补在只是低头。



    再去找秦桧,院中光影交错,居然一时找不到秦桧在何处。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在燕京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到眼下也只能在臣妾面前流泪?堂堂一国之君,便是逃亡路上,又何至于这般窝囊?”



    众人省的是裴满小皇后,也知道这小皇后不过十五岁,若是国主嘛,依着他的聪慧和经验,心里还能明白一些什么,小皇后不过就是在说些幼稚话罢了。



    但不知为何,明知道是小皇后的幼稚话,院中众人还是忍不住微微动容,继而侧耳倾听。


    而很快,国主略带哽咽的声音便也传来:



    “你不懂……这不是什么国主脸面的事情,朕晓得希尹相公是好意,也晓得如今局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伯父一死对所有人都好……朕只是想起大伯父养育之恩……还有韩师傅的教诲之恩……还有四伯父的拥立之恩……韩师傅来不及救,四伯父也来及救……如今最后一个至亲伯父居然还不能救!我不是羞为人君,而是羞为人侄!”

    但很快,完颜希尹便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平静、自然,状若无事。



    几乎是同一时刻,裴满小皇后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上次在燕京,我一时受惊躲到你身后,便也觉得羞耻……你若真心念着辽王的养育之恩,便打马领着剩下的这个合扎猛安去救!届时莫说救出辽王,便是营中士卒也要受你鼓舞汇集起来·的!”



    希尹早就恢复如常,秦桧面色苍白,讹鲁补满头大汗,倒是乌林答贊谟忍不住上前半步,似乎准备劝说些什么。



    而几乎是片刻不停,裴满小皇后复又在房舍内催促:



    “我刚刚听得清楚,辽王都快被烧死了,他眼睛又有疾,这般又是火又是夜的,便是想逃都艰难……你若是敢去,我随你一起去……能救便救,不能救就回来,便是乱兵利害,咱们夫妇马术这般好,也能骑马逃离……大不了顺着潢水往下游走就是……”



    话音未落,披甲扶刀的合剌忽然推开房门,又一次出现在院中,其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行止住眼泪,然后扫视周遭,咬牙出言:



    “朕要亲自去救大伯父!此非是君救臣,乃是子侄救伯父!希尹相公,朕要带三百合扎猛安去!”



    “这几百合扎猛安和辽王殿下那里的几百合扎猛安是国家最后的一点根基了。”完颜希尹表情近乎冷漠。“放在白日,配好甲胄战马,能以一当十,可在这种混乱不堪的夜中,却会轻易丢了性命,失了军纪和踪迹……陛下要和辽王一起将最后的合扎猛安一起葬送掉吗?”



    “朕是太祖嫡孙。”



    合剌沉默了一下,鼓起勇气相对。“这两个合扎猛安本是完颜氏嫡传的私产……相公没必要过问。”



    希尹点点头,错开半个身位,然后依然在熏风中负手而立。



    那意思很简单——国主想要送死,那去就是,他不拦着,但绝不会参与和赞同。



    周围上下文武,见此形状,各自不安……既有人不忿于完颜希尹的冷漠与强势,也有人对国主的冲动感到愤怒和不解。



    现在这个情况是,国家实际上已经崩溃,但一个女真完颜氏的大金国能够维持政权体统,全靠国主合剌、相公希尹、大太子斡本三人形成某种象征的联合体。



    而今晚的事变,本质上是所有人都希望大太子去死,不要耽误苟延残喘的议和。



    可是到了眼下,国主居然拼了命也要去救议和的最大阻碍大太子,而希尹明明立身的根本在于身为人臣、是宰执,却居然要与国主分道扬镳!



    由此可见,大金国是真的要完了!



    完颜合剌似乎也不能太理解为什么完颜希尹会表现的那么冷漠,他印象中的希尹并非如此……但事已至此,而他到底是一位国主,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心中自有一番郁气,如何能就此止步?



    于是乎,其人向希尹微微拱手:“请相公与讹鲁补将军在此护住皇后,朕去去就来。”



    言罢,完颜希尹只是一点头,合剌便再不能忍,直接扶刀而下,几名合扎猛安中的谋克面面相觑,终于有三人追了出去,但剩余几人却与讹鲁补一般,一度动了脚步,却终究没有尾随。



    而希尹只是盯着对方背影,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至于裴满小皇后,只带了个头盔便要追出,却随着乌林答贊谟一挥手,直接被内侍给推了进取。



    就在完颜合剌想起自己的阿骨打嫡孙,然后披甲出阵的那一刻,他的大伯父,完颜斡本已经彻底绝望了。



    “迪古乃,你走吧!”



    大太子完颜斡本披头散发,一手拄着发烫的刀,一手捂着那只不停流水的眼睛,然后用另一只眼盯住了自己的儿子。“他们只是要杀我一人好议和,你身形还小,不会被刻意追杀的……从西北面突围,带着你两个弟弟去找蒲查胡盏……他是你姐夫的叔叔,刚刚虽然没救成我,却还是可信的……我这个样子,反而走不了了。”



    迪古乃痛哭流涕,抱着自己父亲捂眼的那只胳膊,好久才缓过劲来:“儿子可以走……但请父亲告诉儿子……今日到底是谁?儿子将来便是要隐忍十年八载,也要为父亲报仇。”



    “我也不知道。”



    完颜斡本闻言连连摇头。“我也不知道……谁都有可能,想我死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想议和!”



    “总有个猜度吧?”迪古乃愈发哀恸。“总得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有个念想吧?!”



    “或许是纥石烈部作为,或许还有挞懒和银术可,或许是国主身侧那几位文臣……希尹、秦桧、乌林答贊谟……甚至可能是合剌(国主)……反正不可能是马五。”斡本苦笑道。“但为父一死,你暂时不可能动得了希尹和纥石烈他们,十年之内不要寻人打探此事,反而要在咬死了是马五所为……懂吗?”



    “懂!”



    迪古乃摸了一把眼泪,终于撒开了手。



    斡本送了一口气。



    而迪古乃刚要回头戴上头盔突围,却又回身抓住了父亲的胳膊,然后奋力上前,隔着头发咬住了自家亲父的耳朵,却因为哭泣许久,难以用力,只咬出了血水而已。



    斡本会意,直接从腰中拔出匕首,就在儿子嘴中将自己那只耳朵割下,而迪古乃叼着亲父耳朵,也不趁势立下什么血誓,反而就地连番叩首,然后便戴上头盔,转身随几名亲卫一起朝着对方专门留下的西北面空当突围而去。



    彼处,他两个年幼的弟弟已经在等候了。



    火光之畔,满身满脸血污黑灰的斡本看着自己儿子叼着自己耳朵离去,微微松了口气,便带上发烫的头盔,转身冲向尚未被大火吞没但有重兵包围的正东面,随即大声呼喊耶律马五之名,要对方前来对峙。



    而迎接完颜斡本的是一阵欢呼声与一阵箭雨……很显然,对面居然有人认得他的声音。



    但根本顾忌不了这些了,大约估计自己儿子已经逃出生天后,完颜斡本却又转过身去,冲入自己营地的核心区域,状若疯魔,连续挥刀砍杀了自己的两个较小的女儿与几名侧妃……而等到他冲入自己正室徒单王妃的房间,发现自己妻子与迪古乃亲母大妃早已经一并自裁后,才终于清醒。



    然后,他便直接拖拽被褥、丝绢,不等火来,自己先在房中添了一把火,这才摸着自己的肋骨,往自己心口上奋力一刀,并强忍剧痛,仰头躺在了两名妃嫔身侧。



    大火片刻功夫便彻底袭来,金国最后一个执政亲王,到底是保留了一只耳朵没有化为飞灰。



    另一边,完颜合剌冲出自己所居的核心营地,初时满腔豪气兼郁气,只想救出伯父再回头去见完颜希尹等人。



    然而,偌大的营地,到处都是乱兵,到处都是劫掠和杀戮,他带着皇帝旗帜,领着几百合扎猛安,却无人听到他言语,无人看得清他旗帜。



    非只如此,混乱与黑夜严重刺激和影响到了他的部众。



    每时每刻都有人失去踪影……未必是主观逃散,更多的是稀里糊涂便掉队,或者一个岔道便难回转,又或者是骤然与小股乱兵相遇,仓促交手后便不知道身在何处。



    完颜合剌很快便明白了希尹之前提醒的含义,但是一则心中气难平,二则确系想救伯父,三则营地内虽然混乱,可完颜斡本那里大火烧起,却不至于不知道往何处去。



    而这样的代价就是,等他接近起火的营地后,身侧只剩百余众了。



    不过,即便如此,因为国主的身份,和堂而皇之的宣告,还是引起了那些‘契丹贼’的慌乱与失控。



    当然,很快合剌便注意到,这支所谓契丹贼军中的怪异之处……而和之前讹鲁补的反应类似,虽然早有猜测,可是亲眼在大火胖看到一些人后,他还是感到头皮发麻、脚底发软,一时在马上摇晃起来。



    “是国主!”



    混乱中有人惊惶转身,然后寻到自己的同伙。“这如何是好?他看到我了,我没带面罩!”



    “既如此,这次就不能善了了……我们杀了斡本,宛如与他杀父之仇族……难道还能再想?!”总有人保持了某种残忍的冷静。“今夜不比燕京了!”



    “我儿说的对。”



    另一人咬牙相对,然后直接戴上面罩,便欲向前迎上。



    “父亲且等一等,子为父隐,弑君之事请让儿子来为父亲为之!”



    之前那名稍显冷静的人主动拉住了自己父亲,然后接过对方那个带着面罩的头盔,就翻身上马,只着一身轻便皮甲便奔驰迎上。



    “国主!”



    片刻后,合剌正努力呼喊驱逐那些贼人,并许诺救火赦罪,忽然间,身后传来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其人回头一看,却见那名熟人直接挥舞战锤,迎面而来。



    双方交马,战锤借马势奋力砸来,合剌仓促用弓去挡,却依然当场落马。



    随即,那人仓皇而走,消失在夜幕之中。



    更大的混乱之中,合剌盯着那个熟人远去的身影,犹然不敢相信……但也不用相信了……就在几名合扎猛安试图下马去救国主之时,早有准备的数十骑蜂拥而至,冲散了救援兵马的同时,其中数骑,按照顺序,毫不犹豫在合剌身前勒马,将战马前蹄高高拉起,复又重重踏下。



    如此连续不断,再三再五,方才逃窜。



    大火纷飞,四野熏风,灰尘扬尽,潢水流墨。



    天明之前,契丹贼人高喊着斩杀了完颜合剌与完颜斡本的消息向上游逃走了。



    而从天明开始,金国宰执完颜希尹则依次等到了许多人与许多消息。



    首先是纥石烈太宇父子、完颜挞懒与完颜银术可四人,他们带着‘本部残部’前来汇合,这些人声明了昨夜的辛苦协助大太子作战,并提出完颜斡本很可能战死的消息,然后隐晦的询问国主下落。



    其次是有军士带来了国主合剌的尸首……尸首已经被践踏成了肉泥,只能从应考者盔甲和某些其他特征来做参考。



    对此,希尹虽然沉默了许久,却并没有太多哀切,甚至放任了第一批人对这个尸首的怀疑。



    哭的最多的是裴满小皇后,然后是乌林答贊谟。



    随即,第三批人抵达了……这一次,来人是完颜斡本的儿子迪古乃与将军蒲查胡盏及其残部。



    “昨夜的事情我知道是谁干的!”



    浑身狼藉的迪古乃来到院中,将一个人耳从怀中取出,放在了国主合剌的尸首之侧。“我父王死前将此事说的明明白白!请希尹相公和皇后与几位将军为我做主,也为国主复仇!”



    完颜希尹一声不吭的看着对方,双目之中全是血丝。



    纥石烈太宇父子与完颜挞懒、完颜银术可也都沉默着看着迪古乃,等对方说下去。



    “昨夜弑君和杀我父王的人,有很多,但我父王只能确定两个人。”完颜迪古乃将目光扫过院中所有人,最后恶狠狠盯住了其中一人,表情之狰狞,直接引得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来。“应该是枢相秦桧谋划、煽动耶律马五为之!”



    众人目瞪口呆。



    便是希尹也怔了一下。



    而秦桧更是恍惚了瞬间才脱口而出:“世子荒唐!我为何要弑君杀王?”



    “宋国官家许诺议和后你的相位不可动摇,而我父是议和最大阻碍,而国主视我父为亲父,也断不许轻易议和!”完颜迪古乃认真作答。“这还不够吗?”



    秦桧茫然且慌乱……他是真的慌了……因为昨夜真的不关他的事,甚至大部分人都应该心知肚明此事与他无关才对。



    但越是如此,配合着完颜迪古乃的笃定,秦会之就越是慌乱。



    因为这意味着对方忽然不讲道理,不讲缘由了。而一旦敌人不讲道理,不讲缘由,他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眼看着希尹、十五岁就守了寡的裴满皇后,以及院中上上下下一起来看自己,慌乱之中,秦会之忽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或者说,是一个叠加的致命错误……因为没有这个错误,他今日都可能致命。



    “纥石烈将军……我是冤枉,你是知道我的!”秦桧胸口乱跳,直接看向了纥石烈太宇,并拱手行礼。



    后者点点头,却又忽然一笑,直接摇了摇头:“秦相公,当日你在燕京操纵人心那般娴熟,而且彼时就劝我与挞懒元帅、银术可都统与辽王作对,最后却又反复难养……辽王生前认定你是个祸乱之徒,怕也不是冤枉吧?”



    秦会之沉默了一下,因为稍微冷静下来的他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且说,燕京那一次,他凭借着敏锐的政治嗅觉和强烈的谨慎,成功在最后时刻脱离了旋涡,免除了与洪涯一般下场……但是,也同时恶了大太子与纥石烈双方。



    那个时候,他的倚仗就也只剩下四太子-希尹-国主这个联盟,但从四太子南走算起,这个中间平衡联盟就异常脆弱了,以至于他当时听说了四太子自缚南下时便已经惶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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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回院中,头皮上的麻意尚未退却,讹鲁补只能强打精神回复。“正如陛下猜的那般,契丹贼人用了火攻,夏日天暖,又有熏风不断……而且还主动开了个对河的口子,算是围三阙一……辽王殿下怕是真危险了。”



    就站门槛上的合剌如遭雷击,身形直接晃了一晃,才扶住门框站稳,然后立即带着某种期盼去看完颜希尹的背影。


    猜到归猜到,可真的确定以后,这位女真宿将还是不免头皮发麻。



    “回禀陛下。”


    但希尹依然不动。


    最后去寻乌林答贊谟,乌林答贊谟总算是迎上了这位国主的目光,却是微微摇头。


    可很快,一个尖细的女声就忽然从房中响起:

    合剌见状,既是无奈,又是恐惧,还是心酸,当即泪水涟涟而下,然后只能掩面归入舍中。



    院中众人,从面无表情的希尹开始,几乎所有人都暗中松了一口气。

    而让讹鲁补惊疑的是,他这边刚刚等到国主的又一次传唤,也就是慢悠悠的下了房顶,那边自己的亲卫首领就回来了……然后隔着老远,便当着来传唤小内侍的面微微一点头。



    讹鲁补就算是再迟钝也晓得,这里面必然有女真人,而且很可能是自家亲卫的熟人,不然不会回来的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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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泛的甲士匆匆而去,消失在夜幕中。

    满院皆一时恻然。



    “既然羞耻,为何不去救?!”小皇后尖细的声音再度响起。“国家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希尹相公不会让我分兵的……”


    “你是太祖的嫡孙,弓马娴熟,希尹相公不许下面将领去救,难道还能拦得住你御驾亲征吗?你不是今晚一开始就披了甲吗?难道只是做样子?!”



    院中所有人几乎一起看向了半掩着的房门,并引发了轰然之态,便是希尹也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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