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旧时百姓檐下燕(最后一天求月票)
只是自山海境得到九凤神通之后,他就一直苦于神性的影响。这门前所未有的神通,没有探索的先例可循,极其复杂、难以把握,这也导致他在神临境进展缓慢——当然,所谓的“缓慢”,也只是相对于最顶尖的那几个人而言。
太虚幻境里的灵岳,可还牢牢把控福地第十丹霞山的位置。
“凰氏不也是楚世家么?”姜望有些惊讶地问。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姜望深刻地认识到一件事情——人最难对抗的是自己的屁股。
这不仅仅是浅薄的利益描述。
往大了说,身为人族,人族立场就是最大的屁股。身在种族战场,岂能不为人族拔剑?
往小了说,如左光殊、斗昭这等名门贵子,固然拥有贵族的品德,也愿意承担贵族的责任,绝非楚煜之所说“尸位素餐者”。但要他们去理解平民的立场,又何其艰难?
有时候“正确”就等于“屁股”。
“凰唯真不认亲,不结脉,不开府,凰氏列名楚世家,却并没有其他人。”左光殊把话说得很直白:“是楚世家需要凰氏列名。”
姜望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面,忍不住又问道:“所以演法阁……”
左光殊抿了抿唇,回答道:“是的。凰唯真最初创造演法阁,就是为了给予平民百姓和世家贵族同等的机会——他希望人人有功练。”
在最开始的时候,姜望对楚国最深的印象,就是演法阁。
左光殊曾跟他说,太虚幻境的演道台,是从演法阁得出的灵感。
经常来楚国的他,也很明白演法阁在楚国意味着什么。楚人常以是否拥有独立的演法阁,作为一个世家强大的标准。
也就是说,为了让平民百姓都有功法可练的演法阁,最后仍然成为了世家贵族的垄断物。
这真是巨大的讽刺!
姜望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楚煜之的所作所为,在楚国几乎得不到任何实权人物的看好。因为九百多年前耀世的天骄凰唯真,已经失败过了。
楚煜之再怎么努力,如何能胜当年?
大楚太祖当初决定把世家的问题留给后来者,是否有想到这样的结果呢?
历史的惯性是何等强大,当它在漫长的时光里惯性结潮,就连凰唯真那样的绝世人物,也无法更改潮涌的方向。
面馆的屋檐下住了一窝燕子,已经习惯人声,并不害怕食客。泥沿上一群小脑袋耷拉着挤在一起,在热意不散的午后打着盹儿。
姜望看着燕巢,想起不久前失败的启明新政,有些无法尽述的感慨:“我真想看看凰唯真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惜《楚略》里涉及他的部分,只有他创建演法阁、击杀游玉珩之类的记载,其余经历大都语焉不详,多为侧证。”
左光殊说道:“其实司马衡先生当年写《楚略》的时候,对凰唯真有过详笔。但后来山海境不断升华,凰唯真有了归来的苗头,关于他的定论,就变得模糊了。”
史笔讲究盖棺定论,现在凰唯真的棺材板没有盖稳,自然过往一切都要重新斟酌。《史刀凿海》这部史学经典,也不是一著永著,而是在漫长时间里不断推翻、不断修订。因为历史的真相,常常有许多个维面。
信史的这个“信”字,不是说它永远不会错,而是它永远服从真相。
姜望叹道:“凰唯真的定论变得模糊,演法阁的定位也跟着模糊了。”
左光殊道:“有时候我也会这么觉得——演法阁本身的演变,比它所推演的术法更莫测。”
姜望忍不住道:“旧时百姓檐下燕,如今养在雀笼中?”
“这么说倒也没错。”左光殊并不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掩饰什么,认认真真地说道:“但演法阁本身巨大的构建成本,就已经注定它无法被平民所拥有。凰唯真自己倒是建了几座演法阁,对所有人开放,但也只是杯水车薪。且在他死后,就收归国有。”
演法阁的构建成本,的确是不可忽略的问题,它本身就构成门槛,完成了阶层的筛选。
但这绝对不是最核心的问题。
因为成本问题是可以解决的问题。真正无解的问题,是楚国贵族不愿意解决这个问题。
楚国世家与平民之间坚不可摧的壁垒,才是根本。
如今九百多年过去了。当初凰唯真要做的事情,事实上如今太虚阁已经在做了,比如《太虚玄章》。
要论构建成本,太虚幻境的所耗,远非演法阁可比。但这个成本被主导现世的所有势力一起均摊了,尤其以太虚派自己付出最多。最后也是在诸方势力的妥协与权衡之下,才有了太虚阁的成立,才有了《太虚玄章》的全面推行。
就姜望的感受而言,推行《太虚玄章》的过程,并没有遇到太强大的阻力。
这让他在今天忍不住想,凰唯真当年所做的一切,难道真的没有动摇什么吗?
“凰唯真当年的死,跟他选择的道路有关吗?”在这人来人去的小店,姜望又问。
“已经过去了太久,当年的真相都被掩埋。很长的一段时间,凰唯真这个名字都是禁忌,但是他的贡献一直被肯定,他的传说始终存在。”左光殊道:“虽然我不知道他当年身死的详细经过,但我想凰唯真那样的人,如果他自己不想死,应该没谁能杀得了他。”
“也许他当时的离去,就是为了现在的归来。”姜望看着左光殊:“光殊啊,你如何看待凰唯真有可能带来的变化?”
左光殊显然对这个问题是有过思考的,他认真说道:“就我个人而言,我需要维护左氏的荣誉,但我不认为荣誉长久的基础是垄断所有机会。我认为像楚煜之这样的人,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可能。我不害怕竞争,如果有一天我生儿育女,我希望他们也不必害怕竞争。而我照顾这份希望的方式,是好好教导他们,而不是提前赶走他们的竞争者。”
他只说“个人”,只说“认为”和“希望”,因为船大难掉头,舵手的意志有时候也要被浪潮裹挟。左氏从开国到现在,不断开枝散叶,已是多么庞大的家族。盘根错节,深植于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今天左光殊是左光殊,他可以有他的想法。他日左光殊是淮国公,他需要代表的,是左氏的集体意志。
姜望已经得到了答案,他拍了拍左光殊的肩膀:“记得买单,我去一趟越国。”
左光殊没有问他去越国做什么,只看着他:“如果你是我,你怎么选?”
“我不是伱。我无法感受你所感受到的一切,所有想当然的选择都太愚蠢。”姜望起身道:“不要找我要建议。但你要是单问我个人的选择——我会支持左光殊的一切决定。”
左光殊十分感动,正要说点什么。
姜望又道:“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我的白玉京酒楼还开一天,就有一个你烧水的位置。”
“老板,买单!”左光殊摸出五枚提前换好的铜钱,排在桌上。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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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光殊也低头拣着牛杂吃,似无所觉。
大楚小公爷这几年周游列国、大街小巷四处觅食,倒也不纯粹是为了口腹之欲——世间极口腹之欲者,无过于黄粱台,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两兄弟虽然穿戴得尽量普通,但还是太严实了些,尤其左光殊,什么都不露,其实是较为显眼的。
楚煜之看到了姜望和左光殊,但是并没有过来打招呼,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作为淮国公府的继承人,他身上的责任也不允许他悠游度日。
左嚣建议他多感受世情,屈晋夔的建议则更为直接,让他去探索大街小巷的美食,呼吸人间烟火。
对于他们这样的顶级世家子而言,穿街过巷、赶集寻市,体验普通人的生活,也是相当新奇的感受。当然他们只能体验到快乐的那一部分。
两位绝巅强者都看到这门神通的关键,教他以人性驭神性。
左光殊和屈舜华开开心心地谈恋爱,也算是此般修行里的一种。
姜望和左光殊就坐在屋外吃面,一人一个小马扎,面碗放在凳子上,就这样没什么形象的对坐。
六月正是暑气猖獗的时候,食客使劲地摇着蒲扇,男人解开对襟的扣子,女人也把袖口挽到肘,不时还有赤膊的汉子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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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刘记牛杂面馆”店面很小,生意又很好,屋子里坐不下,桌椅都摆到外面,占了小半街道。
斗昭能够理解楚煜之那个军中退伍后每天推着摊车去卖面的父亲吗?
左光殊能够理解光着屁股捡槐叶去卖钱的童年吗?
他们有怜悯,会同情。
但无法感同身受。
姜望是从泥腿子走到霸主国高层又恢复自由身,平民的生活是他的经历,贵族的生活他也感受过。他在不同的位置看不同的风景,他发现世上好像不存在一以贯之的正确,在每个阶段看到的正确都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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