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兄弟。
裴澈将楼以禾抱起时,她已现出昏死之态,秀颀的颈与纤瘦的臂皆无力地垂悬在半空中,彷如风中弱柳一般,令他生出不小的怜惜之意。
“方才嬷嬷可说让人好生照料着,可本官瞧着,若是再晚来两日,这人便要被一方草席卷着送去乱葬岗了!”言罢,肃凛着脸的裴澈便抱着楼以禾快步朝太医院走去。
裴澈一字一句地将来龙去脉说清,却丝毫不提当年楼家退婚一事,以免惹她不安,甚至直言如若她委实不愿,他亦不会强人所难。
她乃一介罪臣之女,本已是终生为婢之身,可命运却如此垂怜,是以纵然明知入则为棋,又有何人舍得言拒?
于是,在熹光二年的春日到来之际,楼以禾冠上了裴姓,也安了旧臣的心。
5
数月之后,皇后平安诞下嫡长子,桓绍龙心大悦,于宫中设宴欢庆。
待楼以禾平静下来,她渐渐发现,那些目光之中虽有探究之色,但更多的其实是羡意。
因为按照正常的升迁之序,一个人就算出身世家,一路通达,也要在而立之年方有可能跻身一品之列。是年她不过二十,便因夫势得了郡夫人的诰命。
若是老夫少妻,旁人或许还能自我安慰一番,可她的夫君偏又年少有为,还生就了一张引人掷果盈车的好相貌,天时地利人和皆让她占了个齐全,岂有不令人生羡之理?
桓绍的族妹成芳郡主曾对裴澈有意,也曾请托桓绍代为转达心意,奈何却被裴澈当场婉拒。
自那时起,她心中便憋着一口气,想看一看究竟要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与他并肩而立,只可惜她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最后站在他身边的竟是一个罪臣之女。
她心中积压多时的怒意在见到楼以禾的那一刻陡然升起,于是在酒宴过半之时,她当众向桓绍提议,将那些喧闹的歌舞撤下,由重臣家眷展示才艺助兴。
待桓绍应下之后,她才悠然开口道:“听闻裴夫人自幼师从瑶琴名家,能将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弹出天籁之音,不知今日能否借天恩一饱耳福?”
浣衣局那是个什么地方,一日之中有十来个时辰都要将手浸在水中,倘若到了冬日,那水便如寒冰一般,冷到刺进骨子里。
楼以禾的一双手早已被冻出了毛病,虽然平日里看似与常人无异,但若持重物过久或频繁拨弄琴弦,指骨便会生出难言的刺痛之感。
桓绍听了这话方才想起那档子陈年旧事,他知道这妹妹心里不甘,想要让楼以禾当众出丑,可君无戏言,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成婚以来,楼以禾还未见过裴澈生气的模样,原来他不高兴的时候便会抿唇,唇角平直,无一丝弧度。
在她还沉浸在这一新发现里时,耳畔突然传来裴澈的声音:“待会儿我便装出酒醉的模样向陛下告辞,陛下定会应允,我们早早回府便是,不必理会成芳郡主的刁难。”
楼以禾闻言心头一暖,抬眸与他对视,回道:“多谢夫君爱护之心,但禾儿的手疾并没有夫君想象得那般严重,虽不复当年灵巧,但也不至于连首曲子都弹不下来。”
裴澈阻止未果,只能由着楼以禾上台,待楼以禾一曲奏毕,成芳郡主脸色铁青地坐在席间,耳畔传来众人由衷的赞叹之声,气得她恨不得当场拂袖而走。
晚间,楼以禾双手疼到难以入眠,她见裴澈双目紧闭,以为他已熟睡,便想下床取药,谁知她刚掀开被子,身旁的人便睁开了眼。
纤瘦微颤的手搭在裴澈的掌心,他虽肃着脸一言不发,上药的动作却十分轻柔。
“夫君莫要生气了,禾儿不会再这般逞能了。”楼以禾小心翼翼地看着裴澈。
“为何一定要上去弹那一曲,给自己平添病痛?”
楼以禾沉默了片刻后,语气黯然地解释道:“禾儿已无家世傍身,给不了夫君任何助力,倘若连这点小事儿都没有办法应承下来,真不知自己还能为夫君做些什么。”
闻言,裴澈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半晌之后,他低首垂眸,继续给她上药,一边涂一边道:
“禾儿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愿意成为裴夫人便已帮了我一个大忙,余下的你都不用为我操心。
“日后若是有人欺你,你便如实告诉我,她欺你三分,我定还她丈夫九分,纵使闹到御前,腿软的怕也只会是他们!”
裴澈这话说得像个孩子,可楼以禾心里却很欢喜,那一霎,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贪婪的念头。
或许自己对于他而言,不只是一枚用来安抚旧臣的棋子,或许,埋藏在自己心中多年,那无人可知的爱意有可能得到同等的回报。
6
楼以禾从小便知道祖父为自己定了一门亲事,只不过她常年随外放的父亲在江南生活,从未见过旁人口中善骑射、美容止的裴家公子。
十岁那年,她随父回了长安,却不料在二人即将会面的前夕,裴家遭了大难。
她的父祖自知裴家是为人所害,奈何力不从心,为免累及族人,只能毁了那一纸婚约。
因为心中有愧,裴澈被押送出长安那日,楼以禾的祖父亲自带她去送,只可惜出门前因琐事耽搁了片刻,待她赶到时,只瞧见一个清减消瘦的少年背影负枷远去。
小小年纪本不知愁,可那一霎,她的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怅然之感。
及笄那年,楼以禾随母亲前往平宁府探望舅父王徽。平宁府乃边塞重镇,风物人情自与长安大不相同。
那一日,楼以禾正在长街上挑选异域小物,几个纨绔在一旁纵马嬉闹,其中一匹马为骤然响起的锣鼓声所惊,肆意冲撞百姓,最后竟朝楼以禾直奔而来。
就在楼以禾以为自己要命丧疾蹄之下的那一刻,有人伸手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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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请裴澈先在大堂上稍作休息,容她命人将那屋子收拾干净再请裴澈进去,可裴澈瞧她眼神有异,不待她继续说话便绕过她径自走了过去。
数九寒天的时节,榻上的人儿仅盖着一张破旧的薄被,一双纤足还被人故意扯了出来,裸在外头受凉。
当她得知裴澈是来找楼以禾时,神色一滞,额间冒出了冷汗,而后他便听见她道:
“回禀裴大人,那楼以禾身娇体弱,落雪那日在外洗了半个时辰的衣裳便晕了过去,这几日高烧不退,正在房里躺着。”
裴澈看着眼前这个憔悴不堪的女子,仿佛看见当年自己的娘亲与幼妹沦为官奴不久便相继病逝时的模样,久久未起波澜的心突然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引路的太监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嬷嬷一眼,开口道:“当初我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给你传话时,可是实打实地说过要你照顾些那楼家小姐。
三日后,转危为安的楼以禾倚在软枕上兀自出神,方才她看了放在枕边多时的书信,男子的字傲骨劲瘦,犹如寒松霜竹般挺逸有力。
“只可惜你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反而纵容那些善妒之人欺负她,如今事已至此,嬷嬷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年近四十的妇人闻言双腿一软便跪坐在了地上,懊悔垂泪,只可惜时已晚矣,因为从裴澈看见楼以禾的那一刻起,她这管事儿的差事就算是到头了!
“朕不迫你,你先去瞧一瞧人再给朕答复。”
脚步停了下来,“浣衣局”三个字赫然出现在裴澈眼前,引路的太监进去唤了一声,不多时,管事嬷嬷便来到了裴澈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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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洁坚韧,与其父不同。
席位依着官位品级次第排开,枢密使乃从一品,裴澈与楼以禾自是坐在前头。
这是楼以禾初次以“裴夫人”的身份出席宫宴,因她那段罚没宫中的经历,旁人不免对她好奇,灼灼目光由四方投射而来,像是要将她淹没其中。
楼以禾以为自己将不安隐藏得很好,却不料裴澈早已觉察,不过片刻,男子的手便自广袖下悄悄地游移过来,而后用修挺的指一笔一划地在她的掌心写下“莫怕”二字。
她惊讶地转头看他,可他却端然而坐,目视前方歌舞,仿佛从未做过那拨动心弦之事。
楼以禾缓缓转过头,以袖掩面进了一杯酒,在那无人可见的一瞬里,有嫣然之色划过她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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