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相见
回归后,季珏第一件事便是痛心疾首地请旨亲审占田案,信誓旦旦大义灭亲。
老皇帝当然没同意。
“老七是不是在风雨桥上磕着脑袋了?本王这还没来得及将差事不着痕迹地推出去,他就主动对本王伸出了‘援手’,也太体贴了。”
秋水苑里,棺材脸的侍卫长无霜无语地望天。
他敢拍胸脯保证楚王没磕着。
“看来是我误会老七了,他是站我这边的啊。”红衣青年随即发出了直击灵魂的赞慨。
难得的好天,整个秋水苑上下都因主子突然闲得磕牙而跟着惫懒无比,有慢吞吞比划刀剑的,有放空发呆的,有鼓捣花草的,还有意图在院子里烤山鸡的……自打回京,他们还从没度过过如此清闲的休沐日,哪怕是在县君养伤的那段时日,前来寻临安郡王议事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什么清净,不存在的。
季景西倒也乐得清闲。
杨缱病发后他就不再明目张胆地搞事了,怕她操心,修身养性期间也多少忖出了点闷声作大事的心得体会。这次的占田案就是他给自己交出的一份自测答卷。
事后知晓内情的例如定国公世子越进曾真诚发问,为什么根基在漠北的郡王爷会知道千里之外淮北道的事?
郡王爷的狗腿子柳东彦好心地给出了答案:因为咱们王爷如今背后有人了。
问:谁?
答:未来郡王妃。
越进世子恍然大悟——得嘞,原来是信国公府给递的线。王爷可真不知羞,居然吃媳妇家的红利。
季景西:我不仅吃了,我还吃得心安理得呢。
糟糕,他又开始惦念心上人了。
他今日没去信国公府,上次去时好死不死在锦墨阁撞上了杨霖夫妇,差点被未来岳丈瞪出魂来,最后被客气地请出了门。转头他便收到了杨绪南委屈兮兮的传话,说是因为他随意出入锦墨阁无人阻拦,国公府除了杨缱被罚了个遍,连杨绪尘都不例外,求他还是少来几趟,饶了他们。
季景西:……好气哦。
见不着心上人,临安郡王心情急转直下,脾气说来就来,指着不远处比划刀剑的无风开始嫌弃,“舞的什么玩意,丑死了。”
无风:“……”
几个手下悄摸着交换了眼神,无风无奈开口,“王爷有何吩咐?”
一时半会找不到事由的季景西与他大眼瞪小眼,半晌,没好气道,“柳东彦呢?让他查的事如何了?”
无风答:“今日东宫开诗会,广邀才俊佳人,柳少主此时应是在诗会上。”
季景西挑眉,“都请了谁?”
“听说几位王爷都会去。”无风复述着听来的消息,“太子殿下放话说此次诗会的佳作会送往弘文馆集册成书,不少人心动呢。”
季景西嗤笑,“明年三月才开大考,这就等不及要笼络人心了?能在弘文馆出的书册上留名留作,可真是个好噱头。”
近两年编书之风盛行,太子康王楚王,哪个都要在弘文馆主持修编几本书来增加底气。可再怎么说书籍在当世都是珍稀品,寻常人家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一本书,更别说在书册上留名了,单凭这一点,季珪这诗会就不会冷清。
季琅季珏可不会任着太子借此笼络施恩,必然是要去掺一脚的。
“太子也给您递了帖。”但这会估摸着在书房角落里落灰……
季景西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他起身,“走,咱们也去。”
开年三月才大考,各地的学子们眼下都还没集中到盛京城来,东宫在这个档口办诗会,来参加的当然也就只有本地人士,亦或是有实力提早为自家子弟大考铺路的各地大族。盛京城别的不多,达官显贵最多,季珪打什么主意,简直昭然若揭。
诗会乃雅事,年底前大家都忙得吐血,有这么个忙中取乐的集会正好应了许多人的愿,倘若诗作能被选中,说不定年节时还能得一份赏,那可就是大大长脸了。不仅如此,诗会还能作为年节拜礼前的敲门砖,那些想走门路的更是不会错过。
作为诗会发起之人,季珪这一日简直意气风发,笑容就没从脸上下来过。
东宫没有太子妃,女宾那边为主的是太子良娣苏襄。这位先后经历荣宠、被弃、又重拾荣宠,甚至还怀上了太子子嗣,据说要被请封为太子妃的奇女子今日显然是众人奉承讨好的对象。
她是以诗情扬名的,那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至今为人所传叹,这次诗会,不少人都在期待她能再出佳句,就连男宾那边都有不少是冲她来的。季珪很是高兴,为此给苏襄做足了排面。
后者本就极为享受被捧为中心的氛围,哪怕怀胎不足三月也不辞辛劳地出面应酬,里里外外摆足了女主人架势。众人看在眼里,只觉太子妃之位怕是非她莫属,一时间更是殷切。
倒是苏襄旁边的苏夜全程顶着来客异样的眼光,脸上的不耐与冷漠简直呼之欲出。
太子良娣苏襄因养胎辛苦,思家心切,夜夜难眠,皇后娘娘心疼她,特下懿旨命苏家三娘苏夜近前陪伴,苏家大房无法抗旨,只得送女儿入东宫。
这就如滴油入火,彻底让两房撕破了脸。
不得不说,苏襄这一招不聪明,却狠。她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就是要促成太子与苏夜的好事,从源头打消苏夜嫁楚王的可能,同时还能利用苏夜为自己在孕期固宠,一举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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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出后, 季珏坐不住了。
他这几年悉心经营的势力里包含着整个淮北道一系, 此前杨霖借着赈灾贪腐案哐哐砍了他三名羽翼,如今又出了这等事……养伤?养个屁!赶紧起来干活了。
之后没几日,一次小朝会上, 某位以刚直公正闻名的御史突然发难,参淮北道一重镇总兵私占良田,以至百姓无田可耕、无赋税可缴, 最后惨死狱中, 案情来龙清晰详实, 人证物证具在, 加上御史能言善辩, 将之与去岁淮河水患赈灾贪腐案联系在一起,顷刻便将那位总兵钉上了重罪的耻辱柱。
老皇帝大为光火, 命季景西将淮北道屯田情况一一说来。巧的是, 淮北道呈上来的刚好与那位御史所参截然相反,但细节却又隐隐印证,有敏锐者很快便意识到, 这兴许是一起“欺上瞒下、官官相护”的冤案,一个弄不好, 怕是要牵连一大串。
楚王殿下就这样带伤回归了朝堂。
案件不出所料落在了大理寺头上,本就忙得昏天暗地的大理寺官员们接到旨意时几乎要哭出声,连带对楚王殿下也生了几分不满——要知道自打入秋,大理寺就迎来了结案高峰,自家积压的案卷还没处理完,贪腐案、东宫卖官案、风雨桥刺杀案……滚西瓜砸枣子似的一个个纷至沓来,如今又多了个占田案……
所谓此之蜜糖彼之□□,成功脱手了烫手山芋的季景西简直想为楚王殿下这番精彩操作鼓掌叫好了。
头发都快掉没了。
整个大理寺除了上了年纪熬不住的严老,以寺正谢彦之为首,已经在衙门安了家。谢卓谢彦之是谁的人?东宫太子季珪。季珏心知案子落入他手怕是再难转圜,只能一边想方设法将损失降到最低,一边避开苏家纷争,退而求其次地将三公主远嫁北戎一事揽了过来,为此还情真意切地演了一出“皇家自有真情在”,算是在皇帝面前挽回了点印象分。
他对苏家有想法不假, 但看上的是国子祭酒苏怀宁与宰相苏怀远一同支撑起来的苏家, 而不是被拆成两半的苏家。若苏家真的一分为二, 那他就要好好考虑还有无必要费心思了。
可事情的发展却往往不尽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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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杨绪南那小子嘴上不把门, 但至少有一点没说错, 那就是在苏家两房决裂、苏襄又随时可能上位的当下, 楚王季珏的确恨不得自己养伤养的再慢些。
像今日这等主子带头嗑瓜子晒太阳的闲适真真是难得一见。
不过也不稀奇,楚王殿下自风雨桥事件后终于露面,一回来就拉开了与东宫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两方就着新鲜出炉的占田案激情对垒,加上还有闹得正凶的苏家两房,人们吃瓜看热闹都还来不及,哪还顾得上旁的。
储君之争,无非是东风压西风,可能这段时日这个得势,过段时间那个出头,只要没被彻底斗倒,都还有起复的可能。纵观眼下局势,太子季珪和老七季珏不相上下,老六季琅略逊一筹却也不容小觑,三足鼎立的态势一时半会破不了,着实给还没来得及站队的墙头草们出了大难题。
墙头草们在观望三件事,一则占田案谁胜谁负,二则苏家两房会倒向谁,三则皇子们的正妃人选究竟花落谁家。
三件事乍看都与临安郡王季景西无关,这位王爷近来也不怎么作妖,自然而然地人们也就不关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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