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 八公主
事实上,当季景西带兵入宫的那一刻,于她看来,这场荒诞的“篡位称帝”大戏已经走到头了。
季珪会败!
一个连景西堂哥都不会注意的地方,她去了会如何?
季君雅不敢多想,强行将注意力放在眼前,这才发现前来传口谕之人她认得,乃是皇后谢氏身边的心腹宦官黄喜,一个伺候了谢皇后多年的老奴才。
随着季珪“称帝”,谢皇后成了“太后”,这老阉人的身份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有人拍马溜须地将他与当年宫中的第一大内侍李多宝李公公相提并论,甚至扬言他迟早要从荣华宫调去勤政殿,假以时日便是皇帝面前的第一人。
季珪生性多疑,如今兵临城下,看谁都像反贼,唯对谢皇后的人还算信任,黄喜亲自来传口谕她倒是不意外。然而当她发现,黄喜身后站着几名影卫营的影卫时,季君雅心中忽然一凉:传个信而已,至于出动影卫?
不详的预感不幸成真,黄喜传完了口谕居然没有离去,明显要亲自押送她,影卫们各个虎视眈眈,仿佛只要她敢逃,便会立即将她拿下。
季君雅扯了扯嘴角。
去往东宫的路上,两名影卫在前探路,黄喜极为谨慎地避开了所有可能遇上勤王军的路,季君雅被看得死死的,硬是找不到一丝机会留下记号。她有些绝望,但还是压着心神告诉自己要耐心,心想,只要她安分乖巧,到了东宫,黄喜便会回去复命,届
时再想法子不迟。
谁知到了东宫,季君雅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对方有任何离去的意思,同行而来的禁军和影卫也俱不撤退,反而将她所在的房间守得严严实实。
她偷偷算着时辰,眼看天色将晚,心中越发焦躁。
约莫是她脸色真的很差,整个人坐立不安,黄喜居然主动与她聊起来。
他告诉季君雅,自己是“皇上”特意派来伺候她的。
“您且耐心等等,待解决了前头那些糟心事,陛下便会接您回去。”
“嗯……”季君雅不敢随意接话,轻轻应了一声。
“外头兵荒马乱,陛下还不忘先安置您,”黄喜安慰她,“可见陛下对您看重。”
他态度殷勤得近乎古怪,话里话外的意味更是令季君雅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她绷紧了神经,面上显露出几分紧张和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懵懂,“公公的话,本宫听不太懂。”
谁知黄喜却一副“都是自己人,就别装啦”的模样,笑着奉了杯茶过来,“殿下可不是不懂。”
茶是不知哪找来的陈茶,水是凉水,季君雅心慌得厉害,捧着抿了一口,冷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打颤。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一个时辰,外面发生的什么她一概不知,这些人不给她丝毫自由行动的机会,她连硬闯都闯不出去。
只听黄喜道,“殿下聪慧,老奴也不说暗话——您呀,也不必试探老奴,奴才这张嘴比蚌都严实,您尽管放心,奴才今儿只给皇上办事,奉旨安置您的事,太后娘娘不知道。”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眼前少女,眼神是说不出的复杂,惊奇中夹着几分了然,看得季君雅头皮发麻。她总觉得对方说的话,与她理解的可能大相径庭。
只听黄喜感慨着开口,“要不怎么说血脉相连的更亲近……单凭这个旁人就比不得。虽然麻烦是麻烦了些,不过也无妨,只要您真心待陛下好,真心敬重陛下,没事别犯到太后娘娘跟前,以陛下对您的爱重,总归不会让您委屈了的。”
他顿了顿,笑着上前接过少女手里空了的茶盏,“殿下是有大福气的人,您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
季君雅被对方这番话惊得几乎灵魂出窍!
身为一个自小便独自在深宫挣扎求生的不受宠的公主,她可不是什么天真的小女孩,深宫院内多少肮脏事,她知道的只多不少。黄喜的话她听懂了。可又仿佛没听懂。
季君雅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脏腑深处后知后觉地翻涌起压都压不下的恶心,她指尖轻颤,脸色忽青忽白,下一秒,咣当一声用力掀翻面前的几案,猛地站起身,一句“放肆”冲到了舌尖。
然而未等她张口,眼前忽然模糊了一瞬,紧接着,无尽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彻底浇灭她的意识。
陷入昏迷前,季君雅最后看了一眼地面上滚落的茶盏,恍然明白了问题所在。
“——狗东西,你敢……”
冷眼望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八公主,确认药性已发,黄喜慢慢收起面上的恭维之色,转而露出几分嫌恶。
————
待得季君雅再次醒来,入目可见的是一间简陋而逼仄的房间。
她此前从未踏足过东宫,宫里其他地方也未见过如此破败简陋之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他们送出宫了。
绝望之情如水没顶,季君雅悲哀地意识到,她如今不仅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自己在哪,如果真的在宫外,茫茫人海,她该如何给堂哥和袁世子报信?如何让人找到自己?
她无措地蜷起身子,直到黄喜进门,见她醒来,当即跪地请罪,称自己毫无恶意,茶里只是一剂普通的安神药,是她这几日太过紧绷,所以才反应过大,实则只是为了能让她好生歇歇。
季君雅明知黄喜是在睁眼说瞎话,气得浑身发抖,但她寄人篱下,势单
力弱,不敢明着与之对着干,只能将这口气忍下。
她也的确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任何不对之处,索性先将下药一事放在一边,问起自己身在何处,外面情势如何。
黄喜避重就轻,只说外头风声鹤唳,为了她的安危,只能先寻了个安全之所暂时躲避几日。待得外头情势稳定,圣旨一到,便立即送她回去。
季君雅又气又怒,踢开他便往外闯。
黄喜也不拦她,老神在在地等在屋内,直到她被守在外的影卫丢进来,才道,殿下省省力气吧。奴才说了,圣旨一到便送您回去,没有圣旨,您哪也去不了。
季君雅摔得两眼发黑,再次晕了过去。
接下来两日,她想尽办法,却始终未能成功逃出去。唯一的收获是她终于搞明白自己大约仍在东宫,这一发现令她心安了些许,于是终于认命,不再闹腾。
黄喜见她如此识时务,脸色也好了几分。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久等不来太极殿的消息,黄喜也按捺不住,寻机悄悄出去转了一圈。他惊恐地发现,原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外面已然变天了,如今,紫禁城里做主的再也不是季珪,“皇帝”成了阶下囚!
季珪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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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等她想明白,那厢季珪的“口谕”便再次到来,这一回竟是让他们改道东宫。
季珪的这一命令直接推翻了季君雅此前的“人质”猜测,她在迷惑的同时,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恐慌——如果不改道,继续往太极殿走,她应是能在太极殿前遇上季景西的。
什么就近看护……怕是让她就近做人质。
她试探再三,确定自己放走苏夜和袁夫人之事没有暴|露,心下稍安之余,开始思忖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季珪单单想起她来。
不是季君雅低看季珪这个皇长兄——从前季珪还是太子时积威深重,她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在他面前从不敢高声语——但眼下这个形势,她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季珪能赢。
而景西堂哥和袁世子定会救她。
没有人会在这时关注东宫——太子被废后,父皇始终不立储君,从前东宫的属从散的散跑的跑,剩下的人被迫跟随季珪迁往圈禁地河阳王府。如今的东宫,不过是一个空荡荡的、无人在意的冷僻之所。
季君雅对此深信不疑。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乖乖待在后宫,甚至在前廷都行,唯独不能是东宫!
八公主季君雅于城墙上目睹了季珪将人命视草芥的做派,本以为侥幸逃过一劫,谁知季珪离去不久,一队禁军去而复返,“传旨”令她见驾。
禁军给出的理由是“皇上担忧敌军惊扰公主,想将公主留在身边就近看护”,季君雅却不觉得季珪有这么好心。联想到城墙上那些人质,她只觉头昏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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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
季君雅选择了乖乖听话。
“您才是这宫里真正的聪明人,陛下果然没看错。”黄喜见八公主识时务,十分欣慰,亲自上前给人搭手。
季君雅从前哪享受过谢皇后心腹的恭敬,面对黄喜的奉承,她吓得头皮都要炸。理智告诉她得随着这老阉人走,可腿脚却不听话地钉在原地,黄喜往前带了两下没扯动她,笑容转瞬便冷了下来,一双浑浊的眼睛顿时阴恻恻地看过来。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倏地窜上天灵盖,季君雅大梦初醒般瞬间回神,连忙敛住慌乱,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公公谬赞,既是圣上吩咐的,那便走吧。”
黄喜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变脸似的重新笑开,“公主可是累了?且忍一忍,到了东宫便能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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