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若使当时身不遇
太子赐宴,犒赏三军。欢呼雷动中太子含笑对他道:“七弟英武,王师终定舍鹘,父皇与我皆可安心了。”他谨声只答了个“是”。他们似乎都忘了,他的血管里头流着有一半的舍鹘血脉,在祁驼关北茫茫千里的草原上,他被称为“初初咯则”,舍鹘话是“狼崽子”意思。据说腾尔格可汗兵败之后横刀自刎,曾经仰天长叹:“既生此初初咯则,诚天灭回坦也。”
皇二子定溏也私下里说:“这舍鹘杂碎,迟早有日是头能咬死人的白眼狼。”
烛焰轻跳,定淳的眸中幽暗深遂,倒映着那点飘摇的光火,瞧不出任何端倪,语气也平淡的像是寻常:“既然如此,那么先杀了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
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沉着英武的皇子,仿佛此时才显出几分少年人的困窘,脱口从齿缝间挤出了个:“不。”十分艰难的解释:“四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只是可怜她。”
“你可怜她,太子与睿王可不会可怜咱们。”定淳将手按在他手背上,微冷的指尖,让他想起小时候手伤初愈,他跟了这位四哥学骑射,他那样耐烦,总是手把手的教他,他的手永远带着几分凉意,现在这凉意慢慢沁到心里去,像是一脉细细的涓流,寒而冷,漫漫浸没最后的温度。他望着这位赖为信石的兄长,倔强着不肯再出声。
“她是舍鹘汗女,你是王师统帅,挟带这么一个女人回京,内阁的那些丞辅们会怎么想?清流又会如何议论?太子与睿王早盼找着个好籍口来收拾你,你如何能不自重?你若可怜她一条性命,那就放她走,她只是一个敌俘,理应和其它俘眷一块儿关到营东的监牢里去。是生是死,都不必你再过问。你是皇子,血统高贵,国法家法,都断不能容你此时公然纳一名舍鹘女子。一个舍鹘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自找麻烦。”
他突然生了一种执拗,心中那最隐密的痛痂被揭得起来,露出底下淋漓的血肉,痛得他几乎是本能般惊悸。伤心之余,更有一种灰心。过了片刻,方才道:“父皇娶了母妃,母妃亦是舍鹘汗女。四哥,恕我这回不能听你的。”
最后一次,当一年后他亲率二十万铁骑踏过茫茫的回坦草原,母亲惦记了一生,他却十九年来从未尝踏足过的回坦草原……金戈铁马,潮水般的大军汹涌席卷,势如破竹,舍鹘的回坦、朝朝、斡尔韩三部俱灭,从此北疆平定,再无边境之忧。
班师之日,皇帝命太子代自己迎出得胜门,太子欢欣万分的执着他的手道:“七弟辛苦。”
他确实不会哭了,许多年后,当母妃终于寂寞的死去,他也并没有哭泣。母亲身体早就垮了,能拖那么多年全然是一种奇迹。彼时他率着大军出征祁驼关北,大漠滚滚的风沙如刀剑般割过他年轻的脸庞,手中的六百里加急是一道敕令,谥赠他刚刚崩逝的母妃为敬贤贵妃。
那也不过因为战势紧急,舍鹘回坦部的腾尔格可汗是他的嫡亲舅舅,朝廷两处用兵,不得不对舍鹘虚与委蛇这最后一次。
甲胄铿镪作响,他跪下行礼,语气恭谨的答:“此乃父皇洪福,非臣弟之力也。”
那已经是天佑四十三年,皇帝缠绵病榻已经半载有余,皇太子奉旨监国,睿亲王却领着内阁的差事,朝中群臣隐约也分为两派,一派拥嫡,一派拥睿。他虽身在关外,亦隐约听闻一二。
他的神色在朦胧的灯下警醒如初,只说:“四哥,我都听你的。”
是日毅亲王定淳在府中设宴替他洗尘,两人大醉同榻而眠。半夜他渴极醒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一盏凉茶,却见四哥定淳在灯下拟着奏折。见他醒来,定淳淡淡的对他说道:“这个折子你缮一缮,明天一早递进去。”
是辞兵权的奏折,定淳的眼神一如十余年前那般淡定:“如今局势将乱,咱们只能先图自保。”
这一切都来得太迟了,十五岁的少年对滚滚而来的赞誉和名利,懒怠得不愿略有回顾。
“天天跟着定淳,也和定淳一样阴阳怪气。”皇二子定溏没好气的挖苦:“瞧他那幅样子,不仅从来没笑过,估计连哭都不会哭。”
第七章 若使当时身不遇 (第3/3页)
帝夸赞他是“吾家千里驹也。”
烛光微曳,他听得到自己的呼吸,缓而重,压抑着那些狰狞的汹涌。积年的耻辱都成了一种再也无法抑制的狂热,叫嚣灼烧着要撕裂出一道口子,喷薄而出。定淳突然无声的透了口气,静静的道:“既然如此,你就拟个折子,求父皇赐婚吧。”
阅读冷月如霜最新章节 请关注无双小说网(www.buxia.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