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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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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请继续说。”



    “那晚张红军说,他没想到刘卫忠会自杀,一点预兆都没有。我问他这件事情还告诉过谁,他起初不肯说,后来才告诉我,下午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件事说给那些去过地下室的红卫兵听了。后来实在太晚了,那时候的人们睡得都很早,张红军被我父亲赶走了。第二天,我还是没有去黑房子,我对那里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我去了学校,清晨的校园里没有一个人来上课,我在操场里转了转想呼吸新鲜空气。但是,我在操场上发现了张红军,对,就在这里,就是现在我们站着的地方。他就躺在我们脚下的这块地方,口吐白沫,手里拿着一瓶农药。”他痛苦地低下了头,看着这片杂草丛生的地面,“当时的验尸报告说他是在那天凌晨3点钟左右喝农药自杀的。也许我永远都无法理解他和刘卫忠自杀的原因。”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那么多年来,我每次要路过黑房子的时候,总是绕道而行,尽量不看到它,那是一场噩梦,我一直生活在这阴影中。”从他痛苦的脸上,我可以看出他的确没说谎。



    “谢谢。能不能告诉我当时去过地下室的其他人的名字。”



    “还好我一直记得他们。”他拿出纸和笔,写下了十几个名字,然后把纸交给了叶萧。


    “非常好,谢谢你的配合,再见。”我们刚要走,于老师突然叫住了我们:“对不起,我想知道,你们去过那个地下室吗?”



    “去过。”

    我实在在家里呆不住,我出去了,天色已晚,我在上海的街头游荡着。不知逛了多远,我突然看到眼前矗立着那尊有名的普希金雕像。看到沉思的诗人,我知道我该去哪儿了,又穿过两条马路,我拐进那条小巷,走进小楼,在三楼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但愿ROSE在家。



    天哪,黄韵的脸又浮现了,我承认我是个容易遗忘过去的,和所有的男子一样喜新厌旧的人,但是,我永远无法遗忘的是香香。



    我敲了敲门。门开了,是ROSE。她很吃惊,然后对我笑了起来。她的房间还是我上次见到的老样子。只是电脑开着,一个系统软件的界面。



    “请坐啊,你怎么会来?”她坐在一张摇椅上。



    “顺便路过而已。”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路过。



    “你撒谎。呵呵,你一撒谎就会脸红。”她轻轻的笑声塞满了我的耳朵,还有那股熟悉的香味。



    我摸摸自己的脸,挺热的,肯定是红了,我想转移话题,把目光盯着电脑问:“你在玩什么呢?”



    “我在编一个程序,我被那家网络公司录取了。”



    “恭喜你了。”



    “没什么啦,就是编辑一些防范黑客和病毒的软件而已。”



    我又没话了,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句:“谢谢你上次送我回家。”



    “我可不想让你在仙踪林茶坊里过夜。那天你到底睡着了没有?”



    “没有,回到家以后才睡着的。”



    “哦,那你还知道啊,别看你人瘦,扶着你还挺吃力的。”



    “真不好意思,我怎么会那么狼狈呢,你可别以为我有什么病啊,我挺健康的,过去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真搞不懂。ROSE,为什么我看你摇来摇去,就有一种摆钟摇晃,时间停顿的感觉,然后我的眼皮就跟着你动了起来。”



    ROSE把双手向我一摊:“我可不知道。”



    “你能不能再试试?”



    “随便你。”她坐在她的摇椅上晃了起来,就和上次在仙踪林里一样。一前一后,她的脸离我一近一远,从清晰到模糊,再从模糊到清晰,甚至连她的那股天生的香味,也随着她的摇动而一浓一淡。我的眼皮再次被她控制,我的视线从明亮到昏暗,再从昏暗到明亮,在明亮和昏暗的中间,是她的眼睛。



    但我的意志是清醒的。



    是时候了,我必须要说出口,这两个字在我心里酝酿了很久,终于,两眼无神的我对ROSE轻轻地说:“香香,香香,香香。”



    ROSE的眼睛明亮了些,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些别的东西,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听到她的回答:“听——”



    我半梦半醒地回答:“听什么?”



    “嘘,又来了,听——”



    “我只听到你的声音。”房间里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我的视线有些模糊,但我的耳朵还完全正常。



    “嗯,现在没有了,那个人过去了。”



    “哪个人?谁过去了?”



    “你刚才真的没听见吗?是拖鞋的声音,快听——嗒——嗒——嗒,从泥地里走过的声音,我听的很清楚的,这么清楚的声音你怎么没听到?”



    天哪,这几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在我的记忆深处锁了许多年了,那些痛苦的回忆。没错,那是香香说过的话,那天晚上,在池塘边上,芦苇荡里,在她死的前一夜。



    怎么从ROSE的嘴里说出来了?



    她继续说:“今天下午我听这里的乡下人说,许多年前,这块池塘淹死过一个来插队落户的女知青,他们说,从此每天晚上,这里的水边都会有拖鞋的声音响起,因为那个女知青是穿着拖鞋淹死的。”



    怎么回事,难道时光真的倒流了?难道这里不是ROSE的家,而是在18岁时的苏北芦苇荡中的一个夜晚?



    她还在继续,声音越来越低缓:“乡下人说,一般人是听不到的,而如果有人听到,那么这个人很快就会死的。”



    我静静地听着,我的眼皮一闭一合,但我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听错。我快疯了。我知道,还有一句话——



    “呵呵,我才不会信呢,我是骗你的,不过我真的听到了那种拖鞋的声音。”ROSE把这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然后,她停止了摇晃。



    我的眼皮恢复了正常,我睁大着眼睛,看着她,没错,她是香香。她就是香香。她的眼睛,她的脸,她的香味,她说的话,每一样,她都是香香。



    “ROSE,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靠近了她,双眼直逼着她。



    她抿了抿嘴唇,幽幽地说:“我叫香香。”



    “请再说一遍。”我有些痛苦。



    “香香,我叫香香。”



    我在发抖,我不知道我应该高兴还是害怕,我只知道,香香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过她的遗体,她确确实实地已经死了,已经在那个苏北小镇上火化了,我理解不了,我痛苦地说:“这不可能。”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她靠近了我,她的香味刺激着我,“我回来了,我从那个池塘里游了出来,我上了岸,我自己回了家,我考上了大学,我大学又毕了业,我工作了,我又遇见了你——我所爱的人。”



    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话,我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我的内心决堤了,是的,我承认,她是香香,她绝对是香香,没人能冒充的了。我的香香,我的香香又活了回来,我的香香没有死,她没有死。香香就是ROSE,ROSE就是香香。



    我开始相信了她的话,生命是可以永存的。



    我相信了复活。



    我相信了时间的黑洞。



    现在,我的香香就在我的面前,她靠近了我,她和我在一起,没有别人,我忍耐了那么久,因为我有一个强烈的冲动,我要得到她。过去我以为我永远都得不到她了,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还可以得到她,拥有她,就是现在。



    让这个世界崩溃吧,只有我,和她。



    香香,我来了。



    这一晚,我和她,完成了我们应该完成的一切。



    她很快乐。



    一切结束以后,在幽暗柔和的灯光下,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当我的目光触及她光滑的腹部的时候,我看到了一道淡淡的疤痕,淡红色的,像是一条直线似的镶嵌在白色的皮肤上。



    我把头垫在她柔软的腹部,闻着那股香味,像个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睡着了。



    我睡得很熟,很熟。



    2月18日



    我的耳朵里听到了鸟叫,各种各样的鸟,我醒了,我知道清晨到了。我睁开眼睛,看到了蓝蓝的天空。



    多美的天空啊。



    我感到了有点不对劲,怎么早晨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天空。我支起了上半身,我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绿色的长椅上,我的四周是树林,眼前是一条林间小径。我穿着衣服,衣服外面还盖着一条毛毯,我发觉自己身上有些湿,我用手一摸,全是清晨的露水。



    “香香。”我喊了一声。没人回答,只有鸟儿在叫。



    怎么回事?我站起来,看着周围的一切,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再看了看表,才早上6点半。



    我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我去了ROSE的家里,她承认她就是我的香香,我得到了她。然后,我头枕着香香的身体睡着了。



    这一切是真实的,不是我的幻想,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就在昨晚。



    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我应该躺在香香的床上,看着她,看着她家的天花板和窗户。而此刻,当我醒来,却发现自己独自一人盖着条毛毯躺在小树林里的长椅上,就像个流浪汉。



    我要去找香香。



    我抓起毛毯,离开了这片小树林,穿过林间小径,惊起了几只飞鸟,它们扑扇着翅膀,发出拍打羽毛的声响飞向天空。清晨的林间笼罩着一层薄雾,我踏着露水走上了一条更宽阔些的石子路。这里还有一个池塘,有些红色的鱼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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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当时我们白天在黑房子里闹所谓的革命,晚上还照样回家睡觉,毕竟我们还是孩子。进入地下室以后的第二天早上,我们像往常一样在黑房子门口集合,但是发觉少了一个人,叫刘卫忠,于是我们到他家去找他。到了他家里才知道,刘卫忠昨天晚上喝了一瓶老鼠药自杀身亡了。而昨天,只有他摸过地下室里的女人。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非常害怕,我离开了他们跑回家里,再也不敢去黑房子了,那天我在家里窝了一整天,提心吊胆的。到了晚上,10点多了,我已经睡下了,突然张红军到我家里来了,他也是红卫兵,昨天也和我们一块去过地下室。他说他很害怕,晚上做噩梦睡不着觉,所以来找我,他告诉我一件事:昨天晚上,他和刘卫忠两个人偷偷地去过黑房子,他们发觉看门的人已经逃走了,大门开着,于是他们进去下到了地下室里。张红军说,他去地下室只是想摸摸那个女人,因为刘卫忠说这种感觉很舒服,他是在刘卫忠的鼓动下才去的,他说在地下室里,他们摸了那个女人的身体。”



    “只是摸吗?”叶萧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当时我们非常惊讶,一方面因为我们还小,不懂女人,一下子看到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一丝不挂躺在玻璃棺材里,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惊喜。是的,她太美了,我一生都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大约20岁出头的样子吧,浑身雪白,闭着眼睛,安详地睡着。一开始我们还真的以为她是在睡觉,我们有些害羞,想躲出去,后来有人说,一个女人脱光了衣服睡在这里肯定是个女流氓,要对她实施无产阶级专政。于是,我们打开了玻璃棺材,叫她起来,但是她却没有反应,我们中的一个人大着胆子碰了碰她,却发觉她的身上是冷的,再摸了摸脉搏,才知道原来她已经死了。一下子我们变得害怕起来,我们开始猜测她会不会是被人谋杀的,但实在也想不出什么结果,我们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因为我们看见了****的女人,也许会被别人认为我们也是流氓。我们只能例行公事一般在墙上刷上了大字报的标语,然后离开了地下室。”



    “就这么简单?”我怀疑他还隐藏了些什么。


    “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胡思乱想,那时候的我们很单纯,能摸一摸女人就已经被认为是大逆不道了。”


    我的脚下忽然生起一股冰凉的感觉,我急忙后退了几步,我真没想到,1966年,我鞋子底下的这块地方居然死过人。


    “就这些吗?”

    “那么其他人呢?”叶萧继续问。



    “以后他们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张红军死了以后,我再也没有参加红卫兵的任何活动了,不久以后,我就离开了上海,去云南上山下乡了。后来粉碎四人帮,恢复高考以后,我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一名教师,被分配到了我的母校教书,一直到现在。”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1945年以后,皇后的遗体留在了地下室里。我再看了看于老师的脸,他的双眉紧锁在了一起,低下了头。



    “继续说吧。”

    第六章 (第2/3页)


室里。我们发现了一个玻璃棺材,在玻璃棺材里,躺着一个赤身****的女人。”

    “那个女人还在吗?应该已经成为一堆枯骨了。”于老师说。



    “不,她已经不在了,但是,她不会变成枯骨,她永远是她。”我回答了一句。



    我能看到他惊恐的眼神。


    2月17日



    我又梦见了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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