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黄合作发誓惊愚夫 洪泰岳聚众闹县府
这小子名字叫金龙,从小就花言巧语善伪装。
他伪装进步入了团,他伪装进步入了党。他篡党夺
他把牛胯骨抛起来,用右手接住,用左手抹左边的眼泪;再把牛胯骨抛起来,用左手接住,用右手抹右边的眼泪。牛胯骨仿佛一只白色的鼬鼠,在他双手之间跳跃。掌声雷动。隐隐听到了警车的声音。洪泰岳更加激愤地数说着:
说到了1991年,这小子又把奸计想。
他要把全体村民赶出村,把村庄变成旅游场。
他要把万亩良田全毁掉,建球场,建赌场,开妓院,
开澡堂,把社会主义西门屯,变成帝国主义游乐场。
围观者起哄架秧,有的骂,有的笑,有的跺脚有的跳,县府门前乱成一团。我原本还想找个恰当的机会,下车去,仗着一个村的熟关系,劝说他们离去。但洪泰岳的快板中,已经把我当成了金龙的靠山。如果我出去,面对着这些被煽热了的群众,后果不堪设想。我戴上墨镜,遮掩着自己的面孔,往后张望,盼望着警察快来解围。我看到十几个警察挥舞着警棍,在人群外——其实也是在人群中咋呼。不断涌上来的人,把警察也围了起来。
我扶正墨镜,又找了一顶蓝色旅游帽扣到头上,尽量地遮盖着半边蓝脸,然后拉开了车门。
“县长,您千万别下去。”小胡惊叫着。
我钻出车门,弯着腰往前冲。有一条腿伸过来,使了个小绊子,我实实在在地趴在了地上。眼镜断了腿,旅游帽飞到一边。我的脸感触到被正午的太阳烘烤得滚烫的水泥地面,嘴唇和鼻子都很痛。极端绝望的情绪控制着我,就这样死了倒也省事,很可能落个因公殉职,但我想到了庞春苗,我不能不见她一面就这样死去,哪怕她已经死去我也要见见她的尸首。我爬起来,四周立即响起炸雷般的吼叫声。
“蓝解放,蓝脸!他就是西门金龙的靠山!”
“抓住他,别叫他跑了!”
我眼睛一阵黑,又一阵亮,周围的人脸,都变得像刚淬过火的马蹄铁一样扭曲着,闪烁着钢蓝色的光芒。我感到双臂被人扭住,别到了背后。鼻孔里热热的,痒痒的,仿佛有两条虫子爬到厂唇上。有人在背后用膝盖顶我的屁股,有人用脚踢我的腿肚子,还有人存我的脊梁上狠狠地拧了一把。我看到鼻子里的血点点滴滴地落在了水泥地面上,并立即化成了黑色的烟雾。
“解放,真的是你?”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急忙镇定心神,使晕了的头能思考,使花了的眼睛能视物。我看清了洪泰岳那张苦大仇深的脸。莫名其妙,我的鼻子一酸,眼窝一热,眼泪夺眶而出,就像在危难时刻遇到了亲人似的,我哽咽着说:“大叔啊,你们放了我吧……”
“都放手,都放手……”我听到洪泰岳吆喝着,我看到他挥舞着牛胯骨像音乐指挥挥舞着指挥棒一样吆喝着,“要文斗不要武斗!’
“解放,你是县长,是父母官,要为我们西门屯的老少爷们做主,不能让西门金龙胡作非为,”洪泰岳说,“你爹本来也要来请愿的,但你娘病了,他来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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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谷丰登六畜旺,毛主席革命路线放光芒!
说到此处,洪泰岳猛地把牛胯骨抛到空中,然后身体陡转,让人们清楚地看到,他的手如何从背后准确、灵巧地接住那牛胯骨。在这个过程中,牛胯骨响声不断,好像一个有生命的灵物。好!喝彩声猛然响起,随后是杂乱的掌声。洪泰岳的脸上神情突变,继续数说:
“话说这高密东北乡,有一个西门小屯好风光。
这小屯曾有杏园一百亩,大养其猪美名扬。
这屯中有一个恶霸地主西门闹,遗下个杂种白眼狼。
权当书记,反攻倒算逞疯狂。
我心悲痛,鼻涕一把泪两行……
他分田单干搞复辟,把人民公社家底一扫光。
他给地富反坏摘了帽,牛鬼蛇神喜洋洋。说到此处
哗啷啷,哗啷啷,牛胯骨一打咱开了腔。
今天咱要说哪一段呢?表一表西门金龙复辟狂……更多的人挤上来,人声如潮,喧闹着,但突然又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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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狂热地留恋人民公社大集体,我父亲顽固地坚持单干,这两个高密东北乡的怪人,如同两盏巨大的灯泡光芒四射,如同一红一黑两面旗帜高高飘扬。他从身后的背兜里摸出那柄颜色已经发黄、边缘上串着九个铜环的牛胯骨,举起来,低下去,极其熟练地晃动着,使之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啦哗啦啦”的声响。这牛胯骨是他的光荣历史中的一个重要道具,犹如士兵的斩杀过敌人的大刀。摇着牛胯骨数快板是他的看家本领。他说:
同志们啊,众老乡,手拍胸膛想一想,阶级斗争该
不该抓?
西门金龙该不该杀?哪怕他财大气粗根子硬,哪怕
他兄弟解放当县长,团结起来力量大,把反动分子一扫
光,一扫光啊一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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