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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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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儿子四婶就叹气。对面床上的女犯人也叹气。她也在想儿子。夜里,女犯人又被拉去提审,回来后又是一头扑到床上,哭一阵,就发呆,叹气,一声接一声。



    女犯人睡着了,打着呼噜,忽快忽慢的,好像也在做梦。

    四婶无言以对,沉默了半天,才说:



    养你干什么呀!?



    谁要你们养的?你们当初就该把我塞到尿罐里淹死,也省了我多遭几十年罪!


    四婶被噎得哑口无言,坐在炕沿上掉眼泪。



    黄黄的月光涂在地上,四婶的影子倒在地上。

    金菊挺着大肚子跑出来,老大和老二随后跑出来。



    天放亮的时候,两辆马车进了胡同,停在门前的打麦场上。四婶跑过去,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老头子。打麦场上站满了人,连村主任高金角都来了。老大和老二站在车旁,都铁青着脸不吱声。



    你爹哪?你爹在哪里?四婶扎煞着胳膊问。



    老大蹲在地上,抱着头,低沉地哭着:



    爹呀……我的亲爹……



    老二不哭,猛地掀开蒙住车厢的塑料布,露出了直挺挺地躺在车厢里的四叔。他张着嘴,瞪着眼,腮上沾着泥土。



    老头子,老头子,你死得好惨。我摸着你的脸,摸着你的手。你的脸冰凉,你的手也冰凉,前天晚上你还是个旺活的人,今早上就成了个凉死尸啦!



    四婶摸索着四叔的光头,摸索着四叔的耳朵。他穿着一件破夹袄,袒着半个瘪瘪的黑肚子。裤子被扯烂了,腿上血肉模糊。



    老头子,你是个庄户人,按说应该顶死耐活的,难道碰一下腿你就死了吗?她摸着四叔冰凉的头,寻找着伤处。她摸到了,在四叔的头心子上,有一块鸡蛋大的凹陷,就是这儿,老头子,他们把你的头盖骨砸碎啦,把骨头碴子砸进你的脑子里去啦,所以你就死了。



    上来两位乡亲把四婶拉开了。她牙关紧闭,喘不上气,眼见就憋死了。她听到金菊哭着爹叫着娘。有两个人用筷子撬开她的嘴。轻点,轻点,别把牙撬掉!搬着她的脑袋的人提醒那位用筷子撬牙齿的人。她的嘴巴被撬开了,有人往嘴里给她灌凉水。她醒了。



    另一辆马车上,拉着花母牛的尸体。牛身体侧歪着,四条腿像机关枪一样,架在马车的草棚栏杆上。母牛的肚子鼓得很高,那条小牛似乎在它肚子里蠕动着。



    哭一阵,嚎一阵,看看日头,已是三竿子高。村主任高金角说:



    方一君,你爹就这样了,哭也哭不转,大热的天,尸体搁久了就要发臭,赶快收殓。有什么新衣裳,给你爹换上,雇辆车,送到县里去火葬。这条死牛,也该剥皮卖肉,赶明儿正好逢集,牛肉很贵,卖卖牛肉牛皮,你爹的殡葬费就够啦!



    大叔,方一君问,俺爹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听高羊说,他和俺爹都把车停在了路边,是司机硬把车开上来的。



    高金角说:噢,是这样?那司机该判徒刑,车主还要赔偿你家的人命钱!是哪里的车?



    是乡政府的,王安书记也坐在驾驶楼里。高羊说。



    高金角脸色变黄,严厉地说:



    高羊,你可不许瞎说!你看清楚了吗?



    大叔,俺没瞎说。乡政府的车往前跑了一段,水箱漏光了水,跑不动了。我正抱着四叔在哭呢,王书记和张司机又跑回来了。司机浑身哆嗦,嘴里一股酒味。王书记安慰他:-小张,别怕,有我哩-王书记问俺是哪个村的,俺说了。俺听到王书记长舒一口气,王书记说:-小张,你别怕,是咱乡里的农民,事情好办极了,给他们家点钱就是啦!高羊啰啰嗦嗦地说。



    高金角严肃地说:



    高羊,说话要负责任啊!你看清车牌号码了吗?没看清可不要乱说。



    那是辆黑车,根本就没挂牌,白天不敢出去,都是夜里活动!养鹦鹉的高直楞恶声恶气地说:那个司机,是王安老婆的叔兄弟,原是个开拖拉机的,根本没有开汽车的执照!



    高金角怒吼一声:



    高直楞!



    高直楞直愣着眼,说:



    怎么啦?不让说话?你怕他,俺可不怕他!俺舅舅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他王安算根屌毛!



    喔,你还有这么一个舅舅?那你是不用怕什么,随便说吧。高金角转脸对方家兄弟说,这事情不简单,我一个村主任,管不了这样的事情,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只有两条要求:第一,死尸要火葬,这是县里的规定;第二,卖了牛肉要向村委会交十块钱管理费,这是乡里的规定。



    方老大,方老二,你们这些窝囊废!高直楞说,把你爹的尸体抬到乡里去,看看他王安怎么办!



    方老大还在犹豫,方老二把眼一瞪,说:



    走,大哥!金菊看家,娘你也去!



    老大和老二从车上把老头子拖下来。老头子像一条死狗,趴在地上。我说:老二,等等,给你爹换上件衣裳吧,他还有一件新棉袄,让他穿上吧,这是去见官,体面点好……老二说:人都死了,还要屁的体面!老二摘下一扇门板来,把老头子搬上去,起先是趴着,我说:老二,让你爹仰着吧。老二把他爹翻了一个身,脸朝了上,两只大眼死瞪着天。高直楞这个好人,家去找了绳子和杠子,把门板捆好了。老大瘸着腿在前,老二直着腰在后,兄弟俩抬着他爹朝乡政府走,我跟在后边。村里的男男女女一大溜,拖拖拉拉地跟在我身后。高马那个小杂种也来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和老头子的闺女女婿了。他走到老大身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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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抓进监牢的第二天夜里,四婶梦见四叔浑身是血,站在自己床前,说:



    老婆子,你在这里吃着现成饭,享着清闲福,不替我伸冤报仇了?四婶说:老头子,你的冤伸不了了,你的仇也报不了了,我犯了罪了。四叔叹了口气说:那就算了吧,我把二百元钱塞在了窗台下第二道砖缝里,有朝一日你出狱,把钱取出来,拿出一百元,给我扎座金库,多装进些财宝,阴间和阳间一样,干什么事都要走后门,没钱玩不转。四叔抹抹脸上的血,慢吞吞地走了。


    父老兄弟们,种蒜发财把身翻



    ——1987年正月,张扣在青羊集王明牛三儿结婚宴席上演唱喜庆曲儿。是夜宾客狂欢,张扣烂醉如泥,在王家昏睡三日方醒


    四婶惊醒,冷汗浸透了铁甲一样的被子。四叔满身鲜血的悲惨形象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恐怖又悲伤。真有阴曹地府吗?她想,回家后头一件事,就是抠抠窗台下第二条砖缝,如果能抠出二百元钱,就是真有阴曹地府啦。这事可不能让老大和老二知道,这两个杂种,一个赛一个的歹毒。


    四婶再也睡不着了。一只蝙蝠从铁窗棂间飞进来,转几个圈又飞出去。黑夜无边无沿,到处都是呓语声,到处都响彻鹦鹉们不祥的啼叫声。


    迎什么!不该回来迎也回不来,该回来不迎也是就回来了!老二说。

    四婶披着衣服走到院子里,在邻家鹦鹉们的怪叫声里,望着天上的星辰和那半块越升越高的月亮。后半夜了,四叔还不回来,她很着急。



    晚饭后,她对二儿子说:一相,你不去迎迎你爹?

    歌唱英明党中央



    三中全会好路线

    第15章 (第1/3页)


    弹起三弦俺喜洋洋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四婶急忙去开门,一个人跌进去。



    四婶……高羊哭着说,四叔让汽车撞死啦……


    四婶瘫在地上,不会动了。高羊把她拉起来,捶肩打背好一阵,四婶吐出一些口水,嗷嗷地哭着,喊叫:



    老大……老二……金菊……快起来,你爹被汽车撞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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