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凤凰山下的意外发现(1)
我想了想,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拿起一根汤匙,敲了敲茶杯。铛铛响过几下,席上的人都不说话了,全都盯着我。
“有件事得跟大家商量一下,今天我去见了老朝奉。”
“老朝奉让你去那儿见他,但却没出现?”刘局皱着眉头,插嘴问道。
“是的。”
“发现什么没有?”沈云琛追问。
“有,我在那里发现了这个,我猜是老朝奉遗落的。”我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轻轻搁到桌上的玻璃转盘,席上立刻响起不少人的低声惊呼。
席间沉默了一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风向开始发生了微妙而有趣的转变。
听着这些话,我的表情还在笑,却越来越冷。
我搁在桌子上的那件东西,是一件清代的断口豆青丹药瓷瓶。丹药瓶不大,高八厘米,表面沉釉无纹,很小的一件东西。
这其实是一件大开门的赝品,釉色虚浮,断口白碴,稍微有点文物常识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但这件东西,同时也是一个试探。药瓷瓶很少有假的,不经济,单独造假不值当。当这个都出现赝品时,意味着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制假势力,他们已经达到一定规模,连这种小物件都能产生利润。
其实这小药瓶是我来之前随手拿的,跟老朝奉没关系。我就是想试探一下,看看五脉中人的真实态度。果不其然,这些家伙一看到这个小瓷药瓶,有的是被瓷瓶背后展现的造假实力吓着了,有的则是自己心里有鬼,不清不白,从这瓷瓶里看出了被牵连的可能性。
俗话说,鉴古易,鉴人难。如今看来,人心也不是那么难鉴,一个小小的瓷瓶,就把各种心思都给映照出来了。
他们反对我,有一千个理由,但我知道真正心意到底为何:现在商业化在即,大家都一心火热忙着赚钱,追查老朝奉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何必去触那霉头。
难怪药不是没打算借助五脉的力量,他出身于五脉之中,太知道这些人的秉性如何。
我原本还有侥幸,但现在彻底明白了。
我默默地把药瓶收起来,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朝外面走去。席上的众人交头接耳,却都安坐不动,只有沈云琛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抓住我的手臂挽留:“这孩子,怎么是个驴脾气,这不大家商量着来嘛。”
我低头对她笑道:“五脉的道,总得有那么一两个人去坚持。大家都忙,就我比较闲,那就我去吧。”沈云琛见拗不过,说你好歹等刘一鸣老爷子回来,再定主意不迟。我却摇摇头:“若我猜得不错,老朝奉年纪也已近古稀,若是他在我逮住他之前死掉,一世都不安稳——岁月不等人啊。”
沈云琛见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终于皱着眉头把手松开了。我拿起酒杯,向刘局方向一饮而尽,辛辣的茅台从嗓子眼滚成一条火线入胃。刘局坐在原地,眉头微皱,只得略抬杯子,算是回应了我的举动。
他是官场中人,毕竟要以平衡稳定为主,不可能太意气用事。
我搁下酒杯,离开房间,心里既有解脱后的轻快,又有沉甸甸的愤懑堆积。别人如何,我没资格评说,但我一定要查出老朝奉的真相。
当我走到饭店门口时,看到一个身影侧靠着廊柱,在昏黄的灯光下不显山不露水,仿佛要融入灰暗中。他的手里夹着一截点燃的香烟,烟气袅袅升起。
“方震?”我颇为意外,后来转念一想,刘局在这里,他自然也会跟来。不料方震却对我说:“我不是在等刘局,我是在等你。”
“呃……你也要阻止我?”我警惕地望着他。这家伙是我出生入死的伙伴,但他同时也是个警察,命令下来,六亲不认。
“不,我是来送你一程。”
方震还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气。他把烟头丢在地上,踩了踩,然后走下台阶。台阶下正停着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挂的武警牌子。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撇嘴,低头坐进副驾的位置。
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送我一程。
方震发动引擎,车子徐徐开动起来,很快远离了饭店。我摇下车窗,探出头去,长长呼出一口气。离开那里之后,我才觉得呼吸通畅起来。刚才在饭店里,看着那些人的眼神,真有种喘不过气的憋闷,跟肺里塞满了塑料袋似的。
车子飞速前行,我看着街道向两侧退去,忽然觉得不对劲。
“喂,我说,这不是回四悔斋的路。”
“我知道,反正你又不想回那里。”方震双目平视前方,方向盘握得很牢。
“你知道我想要去哪?”
“华润饭店。”方震回答。
华润饭店在北京东边,是栋圆筒状大楼,有三十多层,上头有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餐厅,颇为有名,很多归国华侨都喜欢住那里。我久闻其名,不过一次都没去过。
我们俩到了饭店楼下,进了大堂。方震连问都不问,直奔电梯而去。我心中大奇,难道药不是已经把回国的事告诉方震了?他这次不是秘密回国吗?
不过我没问,问了也是白问。方震这个家伙,该说的他会主动告诉你,不该说的,你一句也撬不出来。我偷偷斜过眼去,他正背靠电梯间,微微垂目,跟个佛爷似的。你完全揣测不出来,他此时的内心活动。
药不然是话太多,方震是话太少,我身边的朋友,还真是一个正常的都没有。一想到“朋友”这个词,我的心情忽地沉重起来。药不然现在到底算不算我的朋友?他是个背叛者,手里几条人命,不可原谅,但在九龙城寨时他却对我舍命相救。本来我已说动他去自首,可他后来又被老朝奉带走,行踪不明。
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么执著于寻找老朝奉,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药不然的关系。
带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我们走到走廊尽头的一处房间前。方震按动门铃,门立刻开了。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药不是居然还是一身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他微微抬起下巴,口气跩得像是一个算命先生。我苦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径直走进房间去。药不是“砰”地把门关上,我觉察有异,回头一看,发现方震居然没进来。
药不是道:“我们认识了许多年,所有和五脉相关的人里,只有他我才完全信任——但是他身份所限,接下来的事情不便参与。”
我点了点头。方震毕竟是公安身份,个人原则性又强。这种民间行为他能保守秘密就算是帮大忙了,不指望能暗中协助。
方震的这个态度,也暗示了刘局以及有关部门的立场——对抓老朝奉这事,他们不是很积极,至少不赞成像我这样的民间人士参与抓捕。所以方震所能做的,就只是把我送来华润饭店而已。
不过我原来都不知道,药不是和方震居然是多年好友。这两个人一个不苟言笑,一个沉默寡言,真不知道相处的时候怎么聊天。
我到一个新地方,习惯先观察四周。房间里的陈设精致而简洁,靠大床边上是一个硕大的行李箱,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皮夹和一叠文件,还有一把精致的电动剃须刀。这就是药不是这次回国的全部行李了。
看来他这人的个人欲望很低,自律性极强。这次回国的目的非常单纯,就是为了给药家报仇。
药不是不喜欢寒暄客套,连茶也不泡一杯,各自落座,直接开门见山道:“你既然来到我这,看来那顿晚宴吃得并不顺利?”
“呵呵。”我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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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木器在古玩界被称为“小器”,也叫“青器”。这个“青”既是指木质发青,也指“年青”。其他门类诸如金石瓷器字画,动辄可以追溯到汉唐宋元。而木器保存不易,收藏以明清为主,再往前就不多了。
青归青,但木器一直是个获利颇丰的行业。古玩讲究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贵出贵进。木器却是薄利多销,每一件价不高,但买的人多。原因很简单,别的古玩那是拿来玩赏的,木器——尤其是家具——那是拿来用的。商业化放开之后,单是仿古家具这一项,销量就不可低估。
“所以我跟你说,古玩这块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沈云琛乐呵呵地说,眼神里闪动着光芒。
不怪她如此上心,鉴古学会商业化真启动起来,青字门恐怕将是得益最大的。
沈云琛兴致很高,跟我絮絮叨叨地说起木器行当里的这些事,又讲起最近准备搞一个仿古家具展销的全国巡展计划。我一边微笑一边听着,偶尔还点点头。沈云琛说了半天,意识到光她自己说了,于是侧过身子来,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话一出口,整个席间都沉默下来。在五脉里,老朝奉是个禁忌之词,我忽然提起这个名字,大家都屏息凝气。就连刘局和沈云琛都搁下筷子,带着不同的表情看过来。
在座的人都纷纷点头,举杯表示支持。老朝奉是五脉的天然敌人,对付他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把今天跟老朝奉见面的前因后果约略一说——当然,药不是的事儿我没提,只说找到了那间老宅子后,却扑了一个空。
我环顾四周,开口说道:“老朝奉是什么人,我想不必多说,诸位心里都清楚得很。这次我没有捉到老朝奉,可也不能放任他继续害人。希望诸位群策群力,跟我一起把这只制贩假赝文物的黑手彻底斩断,履行五脉的责任。”
说起刘、黄、药几位掌门的遭遇,沈云琛唏嘘了几句。她告诉我,鉴古学会的商业计划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次成功地阻击了百瑞莲登陆之后,正是启动的好时机。
我对五脉商业化一直持保留态度,明眼梅花这么多年的声望,是靠立身中正才得来的。如今裁判亲自下水踢球,掺杂太多利益,这公正程度恐怕要打一个折扣。不过话说回来,五脉的店铺,早已开了一家又一家,如今不过是把这层面纱揭开而已。开放搞活,经济建设先行,这是整个时代的大趋势,不可逆转。
第一章 凤凰山下的意外发现(1) (第2/3页)
大宗,以木器为主营,所以无论是佛头案还是《清明上河图》风波,沈家都没参与。除了有一位沈君跟着老朝奉混之外,青字门一直置身事外,存在感不是很强。正因为如此,我能跟沈云琛平心静气地聊上几句。
“五脉刚刚渡过危机,个人认为,现在不宜轻举妄动。”
“抓老朝奉是应该的,不过之前许愿你小子异想天开,把家里折腾得鸡犬不宁,这次得想清楚才成,别又中了别人的圈套。”
“咱们就是个民间协会,线索给有关部门,让他们去抓就好嘛。”
“自古以来,赝品就没断绝过。拿下一个老朝奉,就能保证再没赝品了?天真!”
不少刚才还点头称许的人,现在态度都暧昧起来,还有人大泼冷水,居然一个明确支持的都没了。就连沈云琛都拍拍我的肩膀:“小许,此事牵系太广,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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