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旅次长铗空徘徊
奥斯特豪特剑法忽变,大开大阖,涌出无限气象,如朝日初升,金光万道。杜兰德一旁见了,不禁面露敬佩神色。仅凭剑法中的恢弘气势就能猜出,这是亚瑟王传下来的圆桌剑法,若以骑士正宗而论,尚在十字剑法之上。圆桌剑法向来是英格兰皇室不传之秘,非皇族不传。杜兰德在战场上颇见过几个英格兰贵族使过,但跟奥斯特豪特一比,无论气度威力,那真是霄壤之别。
卡瓦纳修士亦知圆桌剑法的厉害,更不惊慌,杖法依旧。嗤嗤数声,奥斯特豪特的剑尖终于穿过气阵,刺穿了卡瓦纳修士的袖子。卡瓦纳修士回转身子,右手去拍奥斯特豪特左肩的双**星命点。依天象而论,人体以黄道十二宫分割,每宫俱有星命之点,十二宫共有一百四十四个星命点,就是人体周身一百四十四处要害。左肩属双子左宫,星命点与心脏狮**息息相通,高手过招若被拍实了,轻则吐血,重则身亡。奥斯特豪特不敢托大,连忙撤回细剑,肩头微缩,眨眼间避过拍掌,下盘顺势朝卡瓦纳踢去,俨然是奥斯曼亲卫搏击术的招式。
波兰四凶虎视眈眈,布朗德诺与赛戈莱纳俱不能战,杜兰德确实不能孤注一掷与艾比黛拉争斗。艾比黛拉算准了这一点,便挤挤眼睛,捉狭道:“爵爷既不来怜惜奴家,那奴家可要继续弹哦。”手中拨动琴弦不断,阵阵魔音送入在场众人耳中。寻常人听,不过是妩媚之乐;只苦了卡瓦纳修士,这魔音根本就是冲他而来,每当他欲发劲变招的关节,魔音就忽地拔高,生生将节奏打断。马太福音讲究连绵圆融,被这么一骚扰,登时无法一气连贯,变成一堆散乱剑招,威力大减。
奥斯特豪特精神大振,圆桌剑法源源不断,压制之势顿成。卡瓦纳修士勉力支撑,一壁要与强敌折冲,一壁还要提防魔音入脑,束手束脚,被奥斯特豪特连连逼退,眼见要退到悬崖边缘,重蹈骡马覆辙。他双腿一顿,使出一招“亨利立雪”,登时站得稳稳,任凭身子在崖边如何飘摇,只是不倒。
四百年前,德意志皇帝亨利四世为求教廷宽宥,在卡诺莎城堡赤足披毡,立雪三日,才蒙得格里高利七世教皇赦免,教廷风光一时无二。卡瓦纳修士施出此招,一来是巩固下盘;二来是暗示奥斯特豪特,纵然你是皇亲贵胄,亦要服于教廷之威。
奥斯特豪特自然知道这个典故,轻蔑一笑,手中越攻越快,艾比黛拉的琴声亦一阵紧似一阵。当此关头,一声哨响忽地加入战团。这哨声清越,如乳燕初翔,响彻山谷,一时琴哨合鸣,音律和洽无间,煞是动听。若给外人听了,只道是两位乐友高山流水,心意相通。艾比黛拉却暗咬银牙,哪里有什么知音,这哨声一入,恰好能弥补魔音切断之处,等若冲淡摄敌之能,再难搅乱卡瓦纳修士心神。她精熟音乐,知道哨声如此效用,与内力深浅全无关系,纯是乐理合榫,因此不能以内力催回。于是她撩起额前黑发,抬首望去,只见赛戈莱纳待在杜兰德身旁,口噙翠哨,如丝金发随山风飘起,一对纯净无比的碧蓝双眸正望着自己,心头竟然一漾。
那边厢卡瓦纳修士没有魔音牵制,心无旁骛,逐渐又将劣势扳了回来。圆桌剑法与马太福音一攻一守,依然是一个五五对分的局面。
他将那书又递远数寸,道:“卡瓦纳修士,你我萍水相逢,此事本与你无关。我主仆二人已决意与此书同归于尽,你快快走吧。”卡瓦纳修士取下胸前的十字架,微一用力,顿时化为齑粉,随风飘散,朗声道:“昔日圣子奉献一身血肉,以偿人类之罪,何等英伟!我虽不才,也愿效先贤圣行!倘若弃友独活,我如何有颜面去见天主。”
奥斯特豪特捏捏胡须,假意赞道:“两位急公好义,本王子是十分敬佩的。这位修士,你不妨听了爵爷相劝,尽可离去,本王子不会阻拦,谁愿多树敌手呢。”卡瓦纳修士正欲分辨,杜兰德道:“修士,这孩子托孤于你了!”说完把赛戈莱纳推入卡瓦纳怀中。
杜兰德知道,唯有这个办法,方能说服卡瓦纳修士离去。他纵然是不愿,也需顾及那少年生死。
奥斯特豪特知道这人武功绝强不在自己之下,又怀疑他是马太福音的正宗传人,怕不与教廷干系重大,于是乐见少去一个劲敌,也不加阻拦。卡瓦纳修士听了杜兰德的话,知道这爵士已有必死之心,面上虽无表情,双手却微微颤动,只把赛戈莱纳揽入怀中。
奥斯特豪特示意四凶闪开一条路来,卡瓦纳修士带着赛戈莱纳朝外走去。方行了数步,奥斯特豪特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狞笑,他身旁艾比黛拉突然发难,长鞭挥去,直取赛戈莱纳,四凶亦瞬时而动,攻向卡瓦纳修士。
杜兰德虽知豹王子并非信义之辈,却没料他竟翻脸翻的如此之快,连忙高声示警。这一举动,早在计算之内,四凶和艾比黛拉的举动,正是要吸引他的注意力。杜兰德只这一片刻分神,奥斯特豪特已经冲至跟前,露出森森白牙笑道:“爵爷,代我与上帝问候哩!”一手早抢过书来,噗嗤一剑刺穿胸膛。
那边艾比黛拉挥起长鞭,本欲去取赛戈莱纳天灵盖,心中忽有不忍,手腕少翻,鞭子稍稍改变去势,去缠他脚踝。卡瓦纳修士见赛戈莱纳受袭,不顾四凶袭背,伸手去抢。艾比黛拉长鞭一抖,赛戈莱纳竟被甩至崖外半空,吓得哇哇大哭。
卡瓦纳修士情急之下,体内圣功流转如火,腾然跃起把少年接住。脚下八道凌厉掌风已然涌来,卡瓦纳修士本来身势已沉,恰好一鞭挥到,他当即右脚尖点了下棘刺鞭尖,借力又是一跃,试图跳去山路之上。
奥斯特豪特喝道:“书已到手,不必留下活口了!”留了细剑在杜兰德胸膛,一手抓书,另一只手作掌势带着雄浑内力猛拍过来。卡瓦纳修士横抱赛戈莱纳,在半空无可回避,情知已然无幸,不禁双目恻然,默念“我主保佑”,拼尽一世功力迎上。
二掌相对,两股威力无匹的劲道轰然相撞,其力催金断石。只听得闷闷一声轰鸣,奥斯特豪特浑身剧震,踉踉跄跄退了六步,背心靠在峭壁之上方才站定,嘴角流出一缕殷红鲜血。他没料到卡瓦纳这一击威力竟至如斯,自己四液五脏,无不难受至极。假若双方都在平地公平对掌,只怕此时他已然性命不保。
奥斯特豪特暗叫侥幸,心想那修士总算除掉了。他强压下体内翻腾,看书卷尚捏在自己手中,心下大定。四凶与艾比黛拉此时纷纷围过来,奥斯特豪特刚欲张口说话,被细剑钉在地上的杜兰德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却凄切悲凉。
奥斯特豪特走向前去,疑道:“你死到临头,何故发笑。”杜兰德吐出一口血水,道:“我笑你这弑父者辛苦一场,却还是作茧自缚,一无所得。”奥斯特豪特生平最恨别人提这绰号,面色不禁一变,怒道:“那秃毛修士和小贱种早被我击下悬崖,《箴言》也已到手……”话未说完,他一时想到什么,竟僵在原地,连忙唤艾比黛拉取出火折。
艾比黛拉从怀里拿出火折,四凶就近扎了一束枯枝点燃。奥斯特豪特让火把凑近,急切切把手中的古书翻开,这书封面血红,却看不清字迹,内中密密麻麻写满拉丁文。奥斯特豪特虽不知此书是特兰斯万尼亚城堡主人的遗物,却明白希波克拉底一个古希腊人断不会以拉丁文写作。他气急败坏,一脚踏到杜兰德胸前,怒喝道:“《箴言》究竟在什么地方?!”
杜兰德道:“我自知武功低微,早已将《箴言》托付与卡瓦纳修士,自己藏的却是别的闲书。”奥斯特豪特这时才明白,刚才杜兰德以书相胁,托孤于卡瓦纳修士,不过是以自己性命为代价的一个局,引来敌人注意,卡瓦纳修士便可安然携着《箴言》离开。杜兰德又道:“原本这计策容易识破,你若发现及时,尚可追上去与修士一战。可惜你言而无信,竟先对修士下毒手,那真本《箴言》,只怕已被你一掌振落在这山涧之中了。”言罢连连咳嗽,嘴边已泛起血沫。
奥斯特豪特不待他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奔去崖边,俯身去张望。但见脚边山风横起,峭壑阴森,空谷之下黑漆漆不知有多深,哪里还有卡瓦纳修士与赛戈莱纳的踪影……
奥斯特豪特于此节知之甚详,因而疑道:“登山宝训是镇廷之宝,传承极严,一代只传一人,且非教廷直系神甫不能修习,你区区一个托钵僧团的修士,如何能有这份功力!”卡瓦纳修士淡淡笑道:“倘若阁下胜了,自然便会知晓。”手中木杖依旧挥舞不停。
马太其人木讷少憨,在十二门徒中号称敦厚第一。耶稣因材施教,便传授了他一套古朴凝重的武功,这套福音武功讲究以慢打快,后发制人,不求招式奇巧,纯以精深内劲御敌。是以马太一系在宝训中虽非克敌制胜的翘楚,却守御最稳,最能立于不败之地。
奥斯特豪特连连抢攻了五、六次,仍不能攻破,忽然跳开圈外,喝道:“原来阁下竟是马太一系!”卡瓦纳修士气定神闲,却不露一丝破绽,缓声道:“正是,殿下好眼力。”
昔日耶稣传教之时,感于人心不古,谤主日盛,曾亲率十二门徒前往加加利山。耶稣到了山顶,看到风轻云澹,长天寥廓,一时间福至心灵,哈哈大笑,遂就地布道,敷衍神学,讲授八福八喜,给每个门徒各传了一套福音武学,以裨人心,合称登山宝训。后来彼得开创教廷正宗,把这十二套福音许为护教神功,各有一脉相传,以拱卫圣座。十二分系代代相传,号为“护廷十二使徒”,绵延至今,屡次拯教廷于危难。
只听得山路之上剑风呼呼,杖势团团,就连风啸水声亦被压了下去,眼见日头渐西,两个人影兀自争斗不休。奥斯特豪特久攻不下,奋力荡开一剑,高声叫道:“好修士!我须拿出些正经玩意儿了!”杜兰德心中一惊,暗道这厮适才难道未施全力不成。他横瞥一眼波兰四凶,把赛戈莱纳紧紧揪住,以免再出差子。
这几下连打带消,博采数家武学之长,不愧是一代高手风范。
杜兰德怒道:“兀那妖女,休要旁施暗箭!”那女子轻启红唇,嗔怪道:“他们自打他们的,我自弹我的琴,干卿甚事?”杜兰德冷笑道:“我岂不知,你这是塞壬魔音,专摄人心魂。想必尊价就是塞壬琴姬艾比黛拉了!”艾比黛拉发出银铃般笑声:“哦呵呵,算爵爷你眼尖。只是你纵然知道,又能把奴家怎么样呢?”
从场面上来看,奥斯特豪特略占上风,只是始终不能彻底钳制卡瓦纳修士。教廷素以传教为己任,故而极重韧劲,是以教廷内功以气韵绵长著称,卡瓦纳修士修炼的马太一系更精于此道。时间一长,谁胜谁负还未可知。但卡瓦纳修士以籍籍无名之身,竟能与名满欧罗巴的豹王子交手百余回合而不落下乘,传出去足以自傲了。
那波希米亚女子在一旁见奥斯特修特一时不能得手,暗暗着急,遂从怀中掏出一把七弦琴。她亮出乌亮指甲,轻轻拨动,一串弦音激射而出。这弦音颇为动听,却暗含着难以言说的莫名旋律,时而慵懒如猫,时而狡黠如狐,似有一位绝色美女搔首弄姿、撩拨挑逗一般。饶以卡瓦纳修士的定力,心神亦是一滞。
卡瓦纳修士不复多言,手中木杖少顿,一上来就施展全力。杖法古拙,运转缓滞,似是杖头垂着万钧铁铊,沉重至极。奥斯特豪特振剑迎上,他使的是细身长剑,讲究一个“快”字,恰是这等迟缓杖法的克星。不料剑杖甫一相迎,奥斯特豪特顿觉不妙,这慢吞吞的木杖挟着无比精纯的内力,似展开了一轮漩涡,他的细剑不由自主便被吸了过去。奥斯特豪特连忙暗运气劲,控住细剑去势,对面木杖还是不紧不慢摆动,只待他进招,立时就会被吸粘,如虫坠蛛网。
奥斯特豪特立时明白单凭一个“快”字,只会输得更快,便换了一套威尔士剑法,劲气勃发,意图以内力催动剑锋,刺破卡瓦纳修士的气网。可任凭他如何变招,卡瓦纳修士只是依着自己步调,气网绵柔谦冲,百摧不破。那女子在一旁观战,眉宇间也露出淡淡忧虑。
第二章 旅次长铗空徘徊 (第3/3页)
木杖道:“那么便由在下与王子殿下过得几招罢。”奥斯特豪特大喜,他浸淫剑道经年,以挫敌踢馆为最大乐趣。眼前这人曾轻松打败斯托尔克,他猎武之心顿时涌起,连声道:“好,好,罗马教廷是数百年的名门大派,我倒想领教一下耶圣传下的绝学。”
奥斯特豪特没料到这个其貌不扬的托钵僧如此难缠,好武之心逐渐化作不耐。他挥起细剑用了个“缠”字诀,促嘴唿哨一声,波兰四凶得了命令,一起朝杜兰德扑来。艾比黛拉换了条荆刺长鞭,也加入战团。
卡瓦纳修士极有涵养,此时也遏不住怒气道:“原来说好单打独斗,你们竟说话不算!”奥斯特豪特长笑道:“誓言云云,无非浮云而已,堂堂活人,岂能被这些陈腐教条拘束。人生在世,终究是要随性而为呐。”口吐歪理,手里攻击不断。卡瓦纳修士这才想起此人既然绰号是豹王子,自然是狡诈其性。他欲返身去救杜兰德,怎奈奥斯特豪特细剑缠的紧,加上艾比黛拉也来助阵,自救尚且不暇,遑论救人。
波兰四凶开始时缓缓而行,旋即突然加速,四人立时分作左、右、上、下四路,高攻上路,瘦攻左路,胖攻右路,侏儒贴地朝着下三路滑来。这一势极象当年蒙古西征,铺天盖地,任敌人再强,两手总难敌这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有多少前来讨伐这四凶的英雄豪杰,都死于这招手上。纵使杜兰德十成状态,亦难逃一劫。
杜兰德从怀中抄出一本灰皮古书,冲身侧深崖一扬,厉声道:“你们再靠近半步,我便将《箴言》丢将下去!”奥斯特豪特见状,连忙喝止四凶,原本动如脱兔的四凶说停即停,静如处子——他们四人确是处子,只因降生时便是天阉。卡瓦纳修士趁机退回到杜兰德身前,他们三人皆立在崖边,背后深涧,身前六名敌人呈半圆状围住。布郎帕德躺在地上,心中着急却无能为力,嘴中只是英狗、英狗,怒骂不休。
奥斯特豪特听的厌恶,飞起一脚,踢中他咽喉金牛宫哑穴,布郎帕德顿觉血液倒转,喉咙荷荷只是说不出话来。奥斯特豪特转来对杜兰德道:“此书一丢,我们固然是得不到,爵爷你的使命亦难完成,一世名声岂不是付之东流。”杜兰德道:“个人私望,何足挂齿。”奥斯特豪特又道:“纵然爵爷不关心自己,难道也不想想法兰西国运么?全系于一书之上呐!”杜兰德冷笑道:“倘若让你们英格兰人得了《箴言》,我们法兰西还有甚么国运可言!”
阅读欧罗巴英雄记最新章节 请关注无双小说网(www.buxia.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