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
越是查不出来,我心里越是慌乱,甚至怀疑过裴砚是不是不愿意让我有孩子。
我不敢再入睡,只要稍有困意,便将银针往手指上扎,十指连心,顿时疼的我眼泪直流。
难过吗?不难过,我早知道她是太后的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天真,去贪恋那一分如母亲般的温暖。
如今梦醒了,梦也早该醒了。
裴砚知道了,下朝后便往我殿中来。我远远瞧见他的身影,连忙起身快步迎上去,而后扑进他的怀中笑道:“陛下许久未来了呢。”
裴砚显然被我方才的疾步吓到了,轻拍着我的头佯装生气道:“怀着孩子还敢这样跑!”
我可怜巴巴抬头看他:“臣妾想您了,这才一时失了分寸,陛下莫怪。”
———
贞平六年的二月十九那日,我的肚子突然一阵一阵的抽痛起来,这便是要生了。
疼到极致,精疲力竭之时,我只拽着宫人的手一字一句对她道:“陛下……我要见陛下。”
宫人被我拉着,在我旁边跪下,流了一脸的泪哭道:“娘娘用力,陛下就在外面……”
话音未落,我察觉到有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我的,声音也失了以往的沉稳和分寸感:“长宜,朕在,朕在这儿,莫怕。”
我眼泪婆娑而下,听到稳婆叫我:“娘娘,娘娘用力!”
我最后一次用力,只觉身体撕裂般的疼,疼的忍无可忍时,我抓住了裴砚的手腕拼尽全力咬了下去。
……
悠悠转醒时,我一眼便看到了裴砚,他眼下青黑,唇边的胡子也冒了出来。见我醒来,他愣了许久,然后才小心翼翼碰上我的脸,眼眶微红:“长宜……”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产子之后,差点血崩而亡,是太医院的太医拼了命将我救回来的,却是再也不能生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却平静的很,若早知道生孩子这样疼,我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太医听闻我醒了,便前来为我诊脉,顺便给裴砚的手腕换上药。
太医走后,我看着他的手腕,忍不住红着眼睛落泪:“陛下,臣妾有罪。”
裴砚看了一眼手腕轻笑出声:“这点痛与你所受之痛相比,尚不及万一。”
我看着他的笑,怔然出神,只觉得自我生产开始,裴砚便不一样了,好像……就好像以前的试探怀疑都消失了一般……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当他可怜我差点没了命,一时心生感动所致。
我等着他缩回自己的世界,变为以前那个难以接近的裴砚,可一年,两年,三年,他对我始终如一,不曾变过。我的位分也一升再升,成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
我成了世人眼中宠冠后宫的宁贵妃,一如许多年前,我的姑母谢贵妃。
9
裴砚宠了我四年,而这份宠爱戛然而止在贞平十年的冬天。
这年冬天,裴靖反了。
他在无知无觉间收拢了极北之地的兵甲流民,又聚集了当地的守兵将士,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攻占一座又一座城池。
裴砚生性多疑,深谙制衡之道,这些年将朝堂上的文臣武将权力削了又削,待到点兵用将之时,才发现竟无人可用。
贞平十一年秋,裴靖大军兵临城下,盛京,眼看就要不行了。
裴靖命人送来了劝降书,裴砚看过之后竟像疯了一般,提着剑在殿内砍了许久,最后力竭跌落在地。
我蹲在他的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同情地看着他。我们久久对视,他怔了许久,才颤着声音开口:“长宜,我们离开盛京吧,做一对平凡夫妻。”
我看着他猩红的双眼,轻摇了摇头。
裴砚不解,此时的他早已失去了帝王的冷静,只是连连摇着头,面上都是慌张:“你是不是不想过苦日子?没事,朕会作画……”
我仍旧摇了摇头,而后放开他站了起来,提袖指向殿外,叹息道:“陛下,我们走不了了,你看,叛军已然破开宫门了。”
裴砚一愣,爬起来踉踉跄跄往殿外而去,果然看到皇宫内宫人四处逃窜,尖叫声不绝于耳。
我拢袖立在他旁边,迎着隆冬的寒风,看向无边的天际,又一次开口道:“裴砚,认输吧。”
裴砚怔了许久,口中喃喃道:“什么意思?朕输了,朕怎么可能会输!”
猛然间,他如疯了一般拽住我的手腕,而后将我抵在阑干上,右手叩在我的颈间,越来越用力。
“谢长宜,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他冷笑了一声,嗓音沙哑:“朕倒忘了,裴靖算得上是你的表兄,是不是你!”
我只觉呼吸越来越紧,眼前是裴砚放大了的狰狞的脸,我闭了眼,却实在不甘心就此死去。
“呃……”
朦胧中,我听到一声闷哼,而后扣在我颈间的手倏然一松,夹杂着冷风的新鲜空气一下子袭入我的喉咙,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终于觉得又活了过来。
而裴砚此时正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锤向自己的心口,本来白皙的脸此刻却变得青黑,像是下一刻就会死去。
我呆愣在原地,脑中闪过许多片段,最后看向他的手腕,那里从前被我咬伤过,如今早就好了,皮肤光滑平整,连疤都未曾留下。
“哈哈哈哈哈”,我突然笑出了声,笑的直不起腰来,笑的眼泪一滴滴落下:“裴砚,你竟然爱上了我?”
我仰头疯狂大笑,一声接着一声,笑累了,才垂下头,如同看一只蝼蚁一般看向曾经的皇帝,再次一字一句重复道:“裴砚,你爱上我了。”
裴砚闻言顿时慌住了,他茫然地看着我大笑,脸上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比得知叛军攻入皇宫时还要灰败,他怔怔地瞧着我,我却痛快地冷笑出声:“嗜情蛊,你知道嗜情蛊吗?”
“中此蛊者,不爱上施蛊者便罢了,一旦爱上,终其一生不得移情,不可背叛,否则必遭反噬,痛苦而死。”
裴砚听完之后愣了许久,才颤着手掀开他的衣袖,他摸着手腕,微歪了头茫然开口:“是那时候吗?”
我快意一笑,看着他惨白而又可怜的脸,不由同情道:“陛下猜对了。”
“为什么?”我听见他问我。
“陛下果然是贵人多忘事,”我讽笑:“济安五年,太子眼盲之事,不正是陛下所为?”
一箭双雕,用的当真是绝妙。先帝育有三子,一场宫宴,一只猫便让他痛失二子,这皇位便只能是裴砚的了。
其实先帝何尝不知此事有异,可事发突然,心爱的太子骤然瞎了眼,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待先帝清醒过来之时,贵妃已死,谢家已无,裴靖已然在去往极北之地的路上了。
既然错了,那便错下去吧。
……
那日的最后,裴砚不堪忍受那透骨的痛,自楼上一跃而下,鲜血瞬间便染红了地面。
遥遥地,我看到裴靖浴血而来,却仍弯了唇温声唤我的名字:“长宜,我来了。”
只一瞬间,泪水夺目而下,我带着哭腔,哭得委屈而又难看:“表哥……我们赢了。”
做低微婢女的她,大胆向皇上自请伴君,升至贵妃却只为复仇
10
谢贵妃养了一只猫,名叫雪团。
裴砚不喜欢这只猫。他在宫中遇到过许多次,每每都是一只雪团子一样的猫在前面乱窜,后面跟着一群宫女太监。
那时候,畜牲比人贵,他一个毫无倚仗的皇子,竟还比不上一只猫。
直到遇到谢长宜。
那日,这只猫爬上了树,却被卡在树上,一时间进退两难。而树下,一个粉雕玉琢,眉目如画的小娘子正无措地仰着头。
一人一猫相对,小姑娘声音娇气,一字一句道:“雪团,你快下来。”
树上的猫瑟瑟发抖,对着小姑娘喵呜一声,雪白的身子缩在一起,不敢动弹。
裴砚看的忍不住轻笑出声,就见那小姑娘转头看他,杏眸微弯,可怜巴巴开口:“这位哥哥。你会爬树吗?”
裴砚其实不会,但那日他还是笨拙地爬上了树,将那只素日他无比讨厌的猫抱在怀里带了下来。
他本来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噪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那个太监的声音响在耳边:“谢姑娘,团主子,你们怎么跑这来了,可让奴才们好找。”
裴砚脚步一顿,收回快要出口的话,转身离去。
后来,那只猫便缠上他了。远远看到他,便迈着四个爪子扑上来,扒着他的鞋子,等他蹲下身子揉揉他的头,它便傲娇地在他手心微蹭,而后心满意足摇着尾巴离开。
每当这时,裴砚便会想到那位杏眸小娘子,若她撒娇起来,必定也如这只猫一般。
可这点子欢愉在裴砚的生活中,却也算不上什么,毕竟他要算计的事情太多了。
太子是已故的纯懿皇后所出,自小得皇帝亲自教养,温良恭厚,儒雅睿智,是朝臣心中众望所归的储君;三皇子裴靖是贵妃所出,贵妃宠冠后宫,他自然也时时得见皇帝,父子关系极好。
唯有他,只有他,从未有人想起他,也从未有人在乎他。
后来,他便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宫宴那日,在与太子擦肩而过时,将诱猫粉撒在太子的衣袍上,而后,他将那只猫一路领至宫宴。
猫对气味向来敏感,骤然闻到味道,浑身的毛便炸了起来,嗷呜着往太子身上扑过去。
事情发展的出乎意料的顺利,他没想到太子的眼会被抓瞎,皇帝盛怒之下,直接赐死了贵妃,灭了谢氏满门。
一夜间,太子不成了,三皇子倒了,他如愿以偿成为那个唯一的选择。
至于那只猫,不过一个畜牲而已,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登基之后,他曾命影卫去平州寻那个谢家的小娘子,却空手而归,他以为她死了。
可后来,她活生生出现在盛京,影卫来报时,他简直不敢相信,直到谢长宜出现在朝堂上。
裴砚本想赏赐谢长宜良田百顷,黄金万两,供她余生安稳,可她竟说倾慕于他,想要留在宫中。
他怀疑她的目的,不肯亲近她。他也曾在千鲤池旁试探过她,只要她有不轨的举动,影卫便会将她即刻斩杀。
可她没有,她提着袖子为他挡了许久的阳光;后来,容妃刺杀,她又不管不顾地挡了上来;太后嫌她丢了皇家的颜面,临死之前还命林嬷嬷一定要杀了她,她命都快没了,竟连一句抱怨都不曾说过。
像那只蠢猫一样,他在心中嗤笑。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欣喜,在她每次的表白中,在她小跑着扑向他时,在她巧笑嫣然时,甚至在她被他掐着脖子,哭着说爱他时……
原来,有人爱他,爱得如此宣之于口,不加掩饰。
谢长宜生孩子时,他在殿外听着她的声音,只觉整个心都皱在一起,抽着疼,他不顾宫人的阻拦,冲进殿中,只为陪一陪她。
她疼到极致时,竟自作主张咬上他的手腕。他疼的出了冷汗,却突然想到,他都这样疼,生孩子的她该有多疼啊,那便不怪她了……
孩子好不容易生出来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看孩子,却听稳婆尖叫起来,说她血崩了。
他一时间瘫软在地,差点晕厥过去,心中不断祈祷上苍,只要让谢长宜活下来,让她活下来,他什么都愿意做。
谢长宜活下来了,裴砚看着虚弱昏睡的姑娘,突然就不想再试探了,太累了……
后来了几年,他将谢长宜宠上了天,他认为这是两情相悦,这是情深意长,恩爱相亲。
可到最后,他才知道,谢长宜竟从未爱过他,哪怕一丝一毫。甚至在她产子生命垂危时,她都不忘算计于他,将嗜情蛊种入他的体内。
她是顶好的戏子,唱了一出好戏,骗过了所有人,骗过了生性多疑的自己。
裴砚一直贪生怕死,可到了最后才知,死或许是唯一的解脱。从高空一坠而下时,他想,若有下辈子,便不要做人了……
我心中担忧,可林嬷嬷只将安胎药一勺一勺喂给我,满面慈祥的看着我道:“女子有孕都是这样,娘娘且放宽心。”
我低低应了声,心中却愈发不安。
贞平四年的九月,裴砚册封李美人为后,来年五月,我有了身孕。
初有孕时,我总觉得神思倦怠,懒懒提不起精神,每日睡着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怀孕的第三个月,我的嗜睡之症越发严重,就连裴砚都察觉出不对劲,寻了太医为我诊治,却并未查出来什么。
所幸这些痛没有白受,我终于那天晚上的子时抓到了人,是林嬷嬷。
林嬷嬷被当场抓住,面上却无半点慌乱,竟还有一丝解脱,她最后一次对我叩拜,声音带笑:“昭仪娘娘如此聪明,老奴早知道会被发现,”她微叹了一口气,歉疚地看向我:“可太后之命,老奴不得不从,对不住您了。”
自我有孕后,她便趁着为我守夜时,在子时将香炉的毒香燃上,两个时辰后再换掉毒香。
那香燃起来没有一点味道,却会使孕妇时常昏睡,身子日渐虚弱,待生产之时,便是一尸两命。
寒夜漫漫,我将他抱在怀中,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喃喃道:“我与陛下都是没有母亲的人了……”
8
桃花劫 (第3/3页)
没有母亲了。
裴砚无奈轻笑,看着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我心知他想说什么,连忙牵着他的手往殿里走:“臣妾前些日子得了一幅好画,特意等着陛下来瞧呢。”
那一日的最后,他还是轻揽我入怀,语含安慰道:“长宜,委屈你了。”
我只当听不懂,笑意吟吟为他斟上一杯清茶:“臣妾这样的人,能侍奉陛下左右,倒是委屈了您。”
裴砚走后,宫女问我为何不将此事告诉陛下,我摇了摇头,有时候,说不如不说。
我不说,便是他永远欠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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